鄭家鋪

鐵舟

1

洈水左手上

指甲大小的亂崗地

凌亂埋著家里一些

窮親戚，四月里，桐籽花開

小河漲水，我把羊趕進

向陽的幾座新墳背后

遠遠聞到

河灣里彌漫著腐爛的

親人味

這些臭脾氣，生前犟死牛

死后也一個臉向東

一個臉朝西

父親埋得高

他指給我看，誰跟誰

以前的冤家

現在的鄰居，照樣

窩里斗，像有什么大事

過不去

2

發誓要替老家門前這條河

取個好聽的名字

讓這里的人走出去

都能明白無誤，體面地說出

自己來自哪里

翻爛湖北省地圖、荊州市地圖、松滋市地圖

閱遍荊州府志、松滋縣志

視野所及

對它不著一字

我心慌意亂

在記憶里瘋狂翻找

有關它的碎片

也一次次回到這里

但看到

河是小河

命是小命

鄉親們畢生都在書寫兩行字——

一行是河床里整齊的石頭;

—行是山坡上凌亂的白骨。

3

大伯人窮

喜歡打腫臉，充胖子

堂哥氣短，火爆脾氣

一點就燃

小表妹乖巧玲瓏，但命薄

如紙

侄兒打小，心里長刺

他不傷別人

傷自己

黃荊、火棘、金銀花、貓兒刺

鄭家鋪，遍地耐旱物種

你低頭

隨便吼一聲

不是在叫那些草根

是在喊我

石頭縫里這些

親戚的小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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