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不雜，既過不戀

文：華明玥 編輯：繽紛

一

2004年是老程這個家庭的分水嶺，之前，這個家一直過得順風順水。老程是單位的業務骨干，收入不錯，家庭也和睦，女兒成績很好，馬上面臨小升初。沒想到，人生的斷崖式轉折點就硬生生地到來了。5月，老程因為發燒和肝區疼痛去醫院檢查，主治醫生明確告訴他：你的病不是什么疑難雜癥，就是原發性肝癌，現在要救命，就得盡快安排手術，切除病變肝葉，因為病情的發展非常之快。老程頭腦一片空白，那會兒老程只有41歲，他在妻子面前嚎啕痛哭，那一刻，他特別懊惱自己沒有聽妻子的勸，沒有定時檢查肝功能指標，也沒有戒酒，沒有少熬夜，他也特別怕遭到妻子的怪罪。

做財務的妻子聽到這壞消息，卻淡定地開解他：“以前，我到曾國藩老家去旅游，見過曾國藩刻在石上的一句座右銘，叫做‘物來順應，未來不迎，當時不雜，既過不戀’。你想知道這16個字是什么意思嗎？”小楊耐心地解釋給他聽：“這16個字是說，咱們活在世上，要理智、坦然接受眼下發生的一切，學會接受現實。人這一輩子，最大的哀愁就是花費大量的時間去憂心未來，或者憂心那些未必會發生的事情。不妨珍惜當下，珍惜我們一家三口還能團聚的日子。咱們不妨一心一意去籌足錢，信任醫生，把命交給醫生。”

老程若有所思，他細心琢磨這16個字，忽然發現其核心意思就是“往者不可諫，來者猶可追”，過去的事就過去了，但未來的還來得及。事到如今，執著于懊悔自己做過的哪些事情傷肝臟、傷身體，已經沒有意義，過去的事情畢竟已無法計較與挽回，當下的決策才是最重要的。

二

老程猶如三伏天吃了一碗冰雪，心里透亮了起來。當時他就選擇做肝癌手術，切除了部分肝臟。可惜，術后剛剛恢復兩個多月，醫生就發現肝癌有復發跡象。幸好當時三甲醫院的肝移植中心正在蓬勃起步，老程的主治醫生剛剛從美國學習回來，被提拔為中心副主任，他認為趁著肝癌病灶還沒有轉移，應該盡快搏一搏肝移植手術，但他也坦誠地跟老程交了底——這項技術還在摸索中，每個人的體質不一樣，耐受力不一樣，肝移植手術后會不會有并發癥，后續能活多久，醫生們也沒法給承諾。

要不要做肝移植手術？醫生找老程夫妻倆開了三次會，小楊在會上每一次都斬釘截鐵地表態：“我家不能沒有老程，手術費用我馬上就賣房籌集。有1%的希望，也要付出100%的努力。做移植手術，才有一絲希望，這個關口，我們和醫生一起闖。”

那段時間，夫妻經常談心，妻子小楊這么勸說老程：“西諺說，不要讓對昨天的懊悔占用今天的時間。要知道，事到如今，還有什么東西比一家人能夠相聚，比父母有時間陪女兒長大更重要呢？糟糕的心情對病情不利，所以，不要長久地陷在痛苦里，要瀟灑地走出來。”

老程聽了妻子的勸導，夫妻倆迅速賣了房子，搬到離醫院步行只有十分鐘的出租屋里，將30多萬“救命錢”轉到醫院賬上。

手術很成功，然而，術后老程不幸撞上了膽道并發癥。吃不下飯，整個人發黃，皮膚是黃的指甲是黃的，連眼白都是黃的，更可怕的是，膽道問題導致皮膚癢得受不了，24小時戴著手套，身上還是抓得體無完膚。老程發高燒燒得最嚴重的時候，體溫計里的水銀都躥到頂了，都測不出讀數來，整個人瘦了有30斤。為了熬過去，老程先后做了5次ERCP消化內鏡手術，才闖過了膽道并發癥這一難關。尤其是剛做移植那年，一年365天，他倒是有300天左右都住在醫院里，小楊衣不解帶地陪他闖關，晚上，只要小楊醒著，就抓著老程的手，不讓他抓撓自己。

三

老程的膽道并發癥發作時，反復的膽道感染令醫生也很苦惱，主刀的副教授與美國方面的同行交流后，發現類似的病人多做一點跳躍運動，有助于膽道的暢通。小楊聽說后，就幫老程買了羽毛球拍、一筒子羽毛球和一雙運動鞋。第一次打球，老程是穿著舊汗衫去的，家里為他治病，實在已經拿不出錢來買昂貴速干衣了。做肝移植手術的時候，這家人就已經傾其所有，手術后，抗排異藥物加上輔助用藥，一個月自費藥達到1.3萬元。

那幾年小楊過得非常累，得知他家情況，兩位開公司的朋友，把單位的做賬業務分出一部分來給小楊，小楊等于打著三份工，同時還肩負陪老陳打球的重任。為了節省時間，小楊整整四年沒有吃麻煩的水產，包括魚蝦蟹和各種海鮮。她最喜歡吃的，無非是包菜粉絲炒肉絲或者西紅柿炒蛋這樣的菜，“呼啦”一聲往飯上一澆，可讓她的就餐時間縮短到十分鐘以內。

熬到2008年，新的醫保政策出來了，抗排異藥物進醫保了。之后，國家的醫保政策逐漸完善，老程有了肝癌和肝移植兩個 “門特”報銷渠道兩個報銷的通道，每月買藥的自費部分一路下降到只剩300多塊，加上經濟寬裕后，夫妻倆又買了一些商業醫保，這兩年每月的自費藥只有100多塊了。

老程如今經常對妻子感嘆：“我這條命是醫生保下來，也是你保下來的。若不是你當年咬緊牙關堅持要做這臺手術，我哪能再活18年？恐怕8個月都熬不過去。”

這幾年，老程的體檢指標越來越好，體檢醫生經常感嘆，經過持續不斷的保養和鍛煉，他現在的各項指標與30歲的小伙子沒有什么差別，老程的球技也越來越精湛，球友越來越多，這一打竟打成了中國移植運動會選手。他參加了三屆運動會，第五屆和第七屆都拿了羽毛球單打的銀牌，第六屆拿了金牌。身體好了，信心足了，老程在工作上也逐漸把耽擱的時間趕了上來，今年，他還拿到單位先進工作者的稱號。

他說：“小楊教會了我，要從不幸中去找尋事物幸運的一面。如果不是我生這場大病，我們家的一家三口的心說不定不會那么齊，我們家的凝聚力可能沒有現在強，夫妻感情也不會像今天這樣深。女兒去外地念大學后，我們倆已經養成了一個習慣，不管是誰，出門買菜、散步、探親、旅游，一定會帶著對方，連單位里療休養，也一定自費帶著對方前去。”

兩口子商議著，等女兒研究生畢業找到工作，他們一家三口要重訪曾氏的故居，謝謝冥冥之中的啟迪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