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文娟






穆家善,畫家、藝術教育家。中國藝術研究院研究員、教授、碩士研究生導師、韓國牧園大學博士研究生導師、教育部學位與研究生教育發展中心評審專家。中國畫學會(美國)名譽會長、榮寶齋畫院教授,被中國駐美大使館授予“中國文化大使”獎牌,創新性提出焦墨畫“五墨二十四筆法”,中國焦墨畫領軍人物。
摘 要:焦墨山水畫作為中國山水畫中的獨立分支,在當代中國畫中顯現出獨特的藝術魅力。穆家善致力于中國焦墨畫創作與革新,他的作品從形式到內容,匯集傳統筆墨以書入畫與當代中國畫風骨的品格,形成自身標志性筆墨語言特色。從“焦墨情緣”梳理其傳承之路,從“千毫皴”探尋其革新之路,從“風骨內象”映射其焦墨品格,梳理穆家善意象焦墨的描繪方式與他對當代焦墨畫創新的獨特貢獻。
關鍵詞:穆家善;焦墨;“千毫皴”;風骨
焦墨的表現手法最早散見于五代彩陶之上,是山水畫本體語言的主體手法,如荊浩、李成、范寬的很多代表作品都使用焦墨勾、皴、點、擦以表現厚重曠逸的山巒景貌。據史料記載,焦墨由筆法逐漸升華為獨立的畫種,始見于明末清初畫家程邃、戴本孝,興盛于石濤、八大山人、髡殘、任伯年、吳昌碩等焦墨枯筆的技法應用。20世紀后,黃賓虹、傅抱石、潘天壽、李可染、陸儼少、賴少其、黎雄才等畫家追求焦墨山水畫中雄厚、古拙、蒼茫的視覺沖擊力,現代畫家張仃深層次探索焦墨語言,將焦墨技法運用到極致。當代畫家中,王鏞、朱松發、崔振寬、黃格勝等分別進行了焦墨語言的藝術探索。2011年,旅美華裔畫家穆家善脫穎而出,獨創“焦墨千毫皴”,開創了焦墨新筆法與中國畫新境界,具有獨特的研究價值。
一、焦墨情緣
穆家善年幼時喜愛古典文學與書法,初中時,既癡迷小人書中的繪畫表現與英雄主義,又對西洋素描和油畫產生興趣,鍛造了堅實的造型能力。18歲時,穆家善因藝術特長被特招到南京軍區某部,其繪畫天賦受到黃震東將軍的激賞,引薦拜陳大羽為師。23歲時,穆家善以中國畫第一的成績考入南京藝術學院,開啟了正式的學院之路。在大師云集的高等學府里,他一邊仰望星空,一邊一頭扎進傳統與現代的研究之中,沉潛南宗文人畫的范式與精髓。20世紀80年代中期的南京是中國新文人畫發祥地,穆家善創作了大量新文人畫作品,于大學三年級在上海黃浦藝術館成功舉辦了首次個展“中國新文人畫家——穆家善畫展”。1989年,28歲的穆家善在中國美術館舉辦了“江蘇青年畫家——穆家善畫展”,引起熱烈反響,李可染、周思聰等大師對其贊譽有加,此時的穆家善已然成為中國新文人畫派的代表人物之一。
穆家善年少成名,獲獎頻頻,在國內風生水起之時,他的人生竟發生了意想不到的轉折。1995年,他受美國馬里蘭美術學院邀請去講學并舉辦畫展,在華盛頓引起熱烈反響。陳香梅勸其留下來研究西方現代藝術,為中國畫創新積蓄新的學術基礎。富有愛國情懷的穆家善擁有振興中國畫藝術的抱負,便激情澎湃地答應下來。此后他積極創辦美國亞太藝術研究院,應邀到耶魯大學、波斯頓大學、馬里蘭大學等38所高校講學,傳播中國藝術的教育與藝術理念,并相繼舉辦“亞洲藝術家大展”等展覽,形成教育與實踐雙位一體傳播中國藝術的路徑。在美二十余載,穆家善在梳理、反思中國畫與東西方藝術的同時,不但向國外輸出中國文化,也不斷向國內傳遞自己在國外的認知和見解,先后應邀到北京大學、清華大學、上海大學、廈門大學、中國科學院等院校演講美國藝術狀況與中美藝術與教育比較等課題,擔當起“中國文化大使”的使命。
2011年穆家善回國探望年邁母親,并在藝術上迎來了鳳凰涅槃般的重生。閑暇創作時,他把毛筆蘸墨后揉散得像刺猬一般,在宣紙上亂戳鞭抽,隨后一種具有強烈的視覺沖擊的獨特的皴法躍然紙上。穆家善精研筆法畫理,最終獨創“千毫皴”,看似隨意實則填補了中國畫皴法革新的空白。同年他返京在中國美術館再次舉辦個人畫展,“蒼茫化境——穆家善焦墨畫展”橫空出世,他筆下線條的千變萬化,如同動態的心電圖,具有強烈生命氣息與感染力,藝術語言至此成熟。一年后,南京大學與中國藝術研究院向他拋來橄欖枝,次年,中國藝術研究院聘其為國內首位焦墨山水畫的研究生導師,開創了中國焦墨畫學科。穆家善正式決定回國發展,懷著一顆赤子之心,堅定與執著地為中國焦墨畫學科的探索與發展奉獻心力。
二、“千毫皴”的雄渾多變
墨因水而分五色,墨因用而有七法。墨與水的結合生發萬象,向水則走向白,向墨則走向黑。如何用最純粹的墨表達萬物自然生氣,難度在于用筆。用筆靈則可將極致的墨表達出輕重與虛實,用筆滯則易走向單調、刻板之象。以單純的材質表現變化的萬物,焦墨畫難度高于水墨畫。
中國畫有嚴謹的法度,當法度被不斷應用便成為程式化。中國山水畫的發展,從某種程度上就是皴法演變的歷史。《夢幻居畫學簡明·論皴》中曰:“古人寫山水,皴分十六家:曰披麻、曰云頭、曰芝麻、曰亂麻、曰折帶、曰馬牙、曰斧劈、曰雨點、曰彈渦、曰骷髏、曰礬頭、曰荷葉、曰牛毛、曰解索、曰鬼皮、曰亂柴。”古代具有代表性的畫家均與皴法有直接聯系。如唐代李思訓創造“斧劈皴”,《繪事發微·皴法》中記載其“用點攢,簇而成鈹,下筆首重尾輕,形似丁頭,為小斧劈皴也”。皴法的建立是一位畫家成熟的標志,對后代能夠產生廣泛而深刻的影響。近現代畫家中,傅抱石中年創立“抱石皴”,筆致放逸,氣勢豪放,形成畫面上顯著的藝術特色。當代畫家中,穆家善獨創“千毫皴”,進一步推進和完善中國山水畫表現皴法的歷史。
在筆法上,他將毛筆揉散開來,筆筆中鋒貫意,筆翻毫轉,以墨的皴擦變化與線條張力,譜寫出不同于水墨淋漓的隨性恣意,以一筆而出千萬筆的視覺效果,增加了筆墨線性的豐富表現特質。實處力透紙背,虛處精致細密,營造縱橫、大氣、磅礴、精弩之氣,傳達墨的內在高古與和寡。其“千毫皴”代表作品《風云起驚濤拍岸》,用筆至簡、抽象,既傳統又當代,似隨意揮灑,一氣呵成。畫面全以粗細線條表現,筆鋒恣意,行云流水,虛實相生,堪稱逸品。另有作品《江流天地外》《鳴壑》《幽冥秋韻化蒼茫》《纖夫放歌》等,演繹出“千毫皴”雄渾多變的藝術魅力。
此外,他在理論上確立了焦墨“千毫皴”五墨二十四法,五墨即濃、焦、枯、澀、竭;二十四法即戳、截、頂、拽、裹、寫、拖、拉、擠、抽、糙、刮、錘、掃、鞭、縱、折、馳、徐、挑、破、立、生、發。穆家善的焦墨山水因“千毫皴”的建立而盡顯筆法縱逸,他的筆法基于文人畫書寫性意在筆先筆隨心動筆筆見骨筆筆有氣,忽而逆鋒而起,忽而隨意而發,性情盡融于筆端,轉換為畫面穩、準、狠的內在氣場。
三、筆墨下的風骨內象
穆家善作品的蒼茫與磅礴,源自筆下的風骨內象。“風骨”是魏晉用來品評人物的辭藻,后南朝文人將“風骨”引入文論中指文章的風力勁骨。劉勰在《文心雕龍·風骨》中提出,“風”指文章的情志,“骨”指文章的文辭精練,挺拔有力,“風骨”則是整體上文章有氣有勁,氣韻生動,風格俊朗。筆者認為,穆家善的焦墨山水氣象正符合劉勰對風骨的定義。焦墨畫因其少水、全以表現墨的特征而具有獨特的藝術張力,畫家的氣象、力度盡顯在筆墨尖端。以渴墨立象亦為立畫之筋骨,虛墨則形成畫之體肉,虛實交錯共筑血肉鮮活的生命氣象。從用筆到墨的顯現,再到氣象的營造,穆家善的焦墨山水浩然正氣,有氣有勁。
氣韻生動向來是文人品評繪畫的最高標準,生動的氣象雖由筆墨皴擦、虛實之間彰顯,實則內象源自生命力的體現。穆家善的山水畫筆墨之間法度傳統,然藝術氣息當代,具有鮮活生命力。他認為“水墨之變化應順其自然,方氣韻生象,得法于道”,可見穆家善從精神層面注重自然之道,崇尚“天人合一”。在實踐中,他的藝術作品多是寫生所得,如在廣東創作的《西村頭老榕樹》《方家祖祠》,在西藏創作的《南迦巴瓦主峰》《雅魯藏布峽谷》,在山東創作的《嶗山云靄畫圖來》《青山漁村圖》,在河南南太行創作的《石板巖鎮桃花谷》《萬仙山去郭亮道中見》,在蘇州創作的《同里人家》《長春花漪》,在新疆創作的《胡楊亦有春天情》《千年舞者》等,都是充滿對祖國山川熱愛之情的作品。穆家善焦墨山水中的生動氣韻來自直面自然鮮活的生命感受,其用筆明確、果斷,體現筆筆是筆、化繁為簡的俊朗風格,營造出干裂秋風、潤含春雨、蒼茫孤寂的生命意境。
觀穆家善作品,與其為人一樣爽朗、豁達。唯有此心,方有此象,這便是風骨之氣的內象動因,即本質角度的人格特征。穆家善立志高遠,借古開今,體現在高遠與深遠構圖所營造的呼之欲出的氣韻之中,亦體現在堅實與虛渺筆法縱橫間所鑄就的風骨氣象中。他崇尚中國繪畫的寫意性,以書立骨,認為立于文化高度的自然抽練、內化自然的大道至簡,追求宏約深美、正大氣象之作,此思想引領其繪畫表現。穆家善的藝術探索道路能給予當代畫壇以下啟示:其一,傳統語言仍具有強大表現力;其二,創新依然具有探索空間,如筆法的突破、氣象的營造;其三,中西融合的道路依舊可以具有民族性特征。這是穆家善帶給當代中國畫創新的獨特啟示和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