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筋”交易串上有20多人

郭洪平　李行

下午1時40分左右，河南省范縣某飯店門口，一輛小轎車緩緩開來，停下后，大約過了三四分鐘，坐在駕駛位置上的年輕男子才慢慢開門下來，但車輛卻并未熄火。

駕車男子就像普通駕車人一樣，很自然地打開車的后門，從后座上取出一個超市里裝火腿腸的小包裝紙箱，然后，不慌不忙地走到停在飯店門口的另一輛小車旁邊，將“火腿腸”箱子遞給已落下車窗等候的一名年紀稍大的男子手里。隨后，年紀稍大的男子便將一個類似檔案袋的物品交給這名稍年輕的男子。然后，兩人分別開車離開。

這兩個人的舉動并未引起任何路人的注意，但卻早已被公安偵查人員隱藏的監控鏡頭記錄了下來。

2021年初，河北省涉縣公安機關在工作中發現轄區內有人涉嫌販毒活動，遂將情況上報。因該案可能涉及的人員眾多，經邯鄲市公安局指定管轄，案件由涉縣公安局移交邯鄲市永年區公安局偵辦。按照工作配合機制要求，邯鄲市永年區公安局接案后隨即邀請邯鄲市永年區檢察院提前介入偵查。于是，一場聯合偵辦涉及河北、河南、山西、天津等地人員的販賣毒品、容留他人吸毒的行動展開了。

2021年7月中旬，邯鄲市永年區公安局經過前期細致摸排，很快利用技術手段掌握了一條重要線索：54歲的涉縣人范文華有販賣毒品的重大嫌疑。

公安機關立即進行布控。7月15日，多名偵查人員按照分工提前到達河南省范縣進行隱秘“布局”，范縣警方也給予了積極協助。公安布控的重點位置之一就是范縣某飯店門口，果然兩名可疑男子的交接過程，被提前布置的鏡頭“盡收鏡里”。

這兩人交接后幾分鐘，拿到“檔案袋”的年輕男子駕駛車輛駛入回家的小路時，蹲守在此的兩地偵查人員將其兩頭圍堵，順利抓捕。偵查員當場從該年輕男子車內的“檔案袋”里搜查出現金5萬元。

與此同時，那名年輕稍大的男子拿到“火腿腸”紙箱后，還以為一切順利，一臉輕松地行駛在回河北涉縣的路上。殊不知，另一路偵查人員早在他回涉縣的必經之處——河南林州與河北涉縣交界的234國道的一個點上布好“口袋”，只等著他進來。

40分鐘后，年長的男子還沒反應過來，就在234國道的某處被偵查人員截獲，偵查員從他的車上現場繳獲新型毒品甲卡西酮（甲卡西酮，俗稱“山西筋”“喪尸藥”，一般為粉末狀或與水混合液體，吸食后有提神作用，能導致急性健康問題和毒品依賴，過量吸食則會造成不可逆的永久腦部損傷甚至死亡）490克。

公安人員當場確認，在234國道被抓獲的年長男子就是河北涉縣人范文華，而先前在回家小路上已被抓獲的那名年輕男子，則是33歲的河南濮陽人劉洪波。

在這樁“買賣”中，劉洪波與范文華是上下家，劉洪波出貨，范文華購貨，二人經“道內人”介紹后相識，各自考察了對方的“實力”后，一拍即合，進行毒品交易。

被抓獲后，劉洪波承認自己販賣毒品，但對毒品的來源卻拒不交代。

“我賣的‘筋’（甲卡西酮）是用一個黑塑料袋包著的，放火腿腸箱里了，一直在我家院子里埋著，忘了從哪兒買的了，時間太久了。”在第一次訊問時，劉洪波企圖蒙混過關。

“為什么叫‘筋’？除了‘筋’還有別的名稱嗎？”辦案人員呂警官旁敲側擊道。

“我們一般都叫‘筋’，有時候也叫‘山西筋’。”劉洪波回答道。

“山西筋？”劉洪波一句不經意的回答讓呂警官想到了什么。

根據“山西筋”這條線索，偵查人員和檢察干警推測，劉洪波的上家很可能與“山西”有著某種關聯。

經過進一步偵查，辦案人員很快發現，劉洪波早先就與一個山西籍的男子馬三有著密切的聯系。隨即，辦案人員再次對劉洪波展開訊問。

“你和馬三什么關系？”辦案人員單刀直入。

“我們就是認識，沒有什么特別的關系。”劉洪波還想隱藏。

“馬三是哪里人？”辦案人員繼續問道。

“聽說是山西人，具體的我也不清楚。”劉洪波開始躲閃。

“你與他之間的轉賬記錄怎么解釋？”辦案人員拋出了撒手锏。

開始還對答如流的劉洪波突然一怔，變得沉默不語。

“說吧，你那490克‘貨’從誰手里拿的？”辦案人員繼續引導。

劉洪波依然沉默不語。

“如果你能如實供述，我們會如實記錄在案，檢察院和法院將會對你的情況在量刑時予以從輕考慮，希望你能如實回答。”辦案人員釋法說理。

沉默、等待，再沉默、再等待。半小時后，劉洪波的心理防線終于崩潰了。

“好的，我說吧，那些貨都是從馬三手里拿的，轉賬記錄你們也看到了，我都如實交代，希望能從輕處罰。”最終，劉洪波交代了所有犯罪事實。

針對劉洪波交代的情形，辦案人員隨即將馬三的涉案線索移交給山西警方進一步偵查。

劉洪波的交代讓毒品的來源有了方向。那么，劉洪波賣給范文華的這些毒品最后又都去了哪兒呢？這又成為擺在辦案人員面前的一道難題。

“馬三給劉洪波供貨，劉洪波給范文華供貨，要查明毒品流向，還得從范文華身上打開缺口。”偵查員和檢察官分析后形成了一致意見。

根據范文華的現實表現看，他曾因吸毒被拘留過，由此判定他并非第一次接觸毒品。那么，范文華這回一次性購買490克毒品的目的是什么呢？自己吸？倒手轉賣？帶著疑問，辦案人員對范文華展開了訊問。

“你對490克毒品有什么要說的嗎？”

“我自己吸的。”

“這么大的量，你自己吸？”

“因為買的多了可以優惠，所以就多買了。”

“就算你自己吸，這也涉嫌構成非法持有毒品罪，仍然要受到法律的懲罰，你是否清楚？”

“我清楚，我認罪。”范文華回答得干凈利落。偵查工作一度陷入瓶頸。

如果僅是自己吸食，一次性購買這么大量的毒品，顯然不合常理。如何找到范文華販賣毒品的證據，成為案件突破的重點。

“既然他自已不開口，那就得主動出擊，用證據說話，找一下他是否有下家，看看他和誰聯系過。”提前介入偵查的檢察干警很快與辦案人員達成了偵查方向。

辦案人員經過對范文華微信轉賬記錄查詢發現，范文華與本縣一個叫賈飛飛的36歲男子聯系甚密，賈飛飛經常給范文華轉賬，三天兩頭就有一筆，累計流水很大，且每次轉賬金額都是2000元，這些“異常”的情況很快引起辦案人員的注意。

“按照甲卡西酮市場價推算，每克甲卡西酮的交易價一般在200元至300元，上線的交易金額要低些，一般每克200元左右，那么每次轉賬2000元，很可能就是10克甲卡西酮的交易金額。”檢察干警與偵查人員分析。

為了證實辦案人員的推論，偵查人員很快找到了賈飛飛，而賈飛飛接受詢問時的表現讓辦案人員感到他們之間一定有蹊蹺。

“你認識范文華嗎？”偵查人員問道。

“警察同志，我……我沒做違法的事啊，你們問我問題干什么？”賈飛飛的表現有點慌張。

“我們在辦案中發現你與范文華存在大量交易記錄，與你核實一下情況。”偵查人員解釋道。

“噢……是這樣，我認識范文華。”賈飛飛回答得吞吞吐吐。

“那你們之間交易流水是什么情況？”辦案民警繼續問道。

“我是做工程的，我們之間有經濟往來很正常。”賈飛飛回答道。

“那范文華給你的工程提供什么貨物？你能告訴一下嗎？”辦案民警繼續問道。

“這個……”賈飛飛一時語遲，臉色開始發白，頭上也開始出汗。

“為什么你們之間的交易額每次都是2000元，這個你解釋一下。”

賈飛飛露出驚訝的表情，反問道：“范文華是不是出事了？”

最終，賈飛飛承認了自己多次從范文華處購買甲卡西酮的事實。

原來，賈飛飛從范文華這里拿貨，他拿到貨后再讓自己的同學也是他的下線武家浩去分銷，而武家浩則找來自己的好哥們兒武博恩充當送貨人。天津人武博恩在涉縣沒有工作，但成天做著發財夢，于是他順理成章地給武家浩當起了下線。每次都是武家浩先與人談好價錢，再叫武博恩將毒品封裝好后送至交易地點，武博恩將包裝好的毒品放到相關車輛的輪胎縫隙內或其他指定的位置，然后拍照發給買家，買家則通過武博恩發送的照片，悄悄將毒品取走。武博恩自己認為這個工作就是幫助武家浩“送外賣”，哪知“送外賣”最終把自己送進了牢房。

隨著對賈飛飛線索的突破，辦案人員通過整理范文華的交易記錄，又順藤摸瓜先后找到相關購買毒品的人員20多人（均居住在河北涉縣），并通過進一步調取證據，將這些人員涉嫌販賣毒品、容留他人吸毒的犯罪事實進一步掌握。

2021年7月底，公安人員兵分十組，僅用10余天時間就將包括賈飛飛在內的29名涉毒犯罪人員一一抓獲。

隨著這起毒品犯罪案件的偵破，邯鄲市永年區公安局初步查明，29名犯罪嫌疑人的涉毒數量共計5000余克。不久，公安機關就將29名涉案人員提請邯鄲市永年區檢察院審查逮捕。承辦檢察官第一時間認真審查卷宗，做好閱卷筆記。

因該案系公安部部督案件，案情復雜、人員眾多，邯鄲市永年區檢察院第一時間向邯鄲市檢察院進行了匯報，在上級院的指導下，他們有序開展審查逮捕工作。承辦檢察官利用三天時間完成全部案件材料的審閱，并完成匯報材料的撰寫，提出了初步的處理意見。同時，承辦檢察官在向主管副檢察長及檢察長匯報后，及時向上級院進行了匯報，聽取了寶貴意見。

“對于案件事實清楚、證據確實充分、涉案毒品數量較大，且能夠判處徒刑以上刑罰的犯罪嫌疑人，尤其是有犯罪前科或其他劣跡的犯罪嫌疑人，要拿出逮捕的處理意見。對于事實不清、證據不足的，要引導公安機關繼續補充證據，確實達不到逮捕條件的，要依法作出不批準逮捕決定。”案件審查批捕期間，邯鄲市永年區檢察院領導對案件辦理提出了明確意見。

為了進一步落實“少捕慎訴慎押”刑事司法政策，該院對于部分案情不清晰、證據不充分或涉案毒品數量特別小的案件，通過召開檢察官聯席會議進行討論，并將討論結果及時向上級院進行匯報，充分聽取上級院的指導意見。

“胡小林販賣甲卡西酮0.3克，其本人又是初犯、偶犯，無犯罪前科，根據量刑規范化指導意見，其刑期可能判處拘役三個月以下刑罰，這就意味著，如果對胡小林批準逮捕，就會面臨在審查起訴階段其刑期就會屆滿的情況。”承辦檢察官在與上級院匯報時表達了自己的觀點。

對于幫助買家無償購買毒品的行為，是否也要按照販賣毒品罪予以認定呢？針對這個問題，辦案檢察官展開了熱烈討論。最終，他們在向上級院匯報后形成了一致意見——按照2015年5月18日最高人民法院關于毒品犯罪審判工作座談會紀要的規定，為他人代購僅用于吸食的毒品并“蹭吸”的行為，根本上是為滿足托購者和代購者自身吸毒需求，不宜認定為牟利行為。如果對以吸食為目的的托購者認定非法持有毒品罪，對“蹭吸”代購者認定為販賣毒品罪，也會導致處罰失衡。

審查中，他們通過對每一個犯罪嫌疑人的情形進行認真討論和研究，該院最終決定，對23名毒品涉案人員依法作出批準逮捕決定，對6名毒品涉案人員依法作出不批準逮捕決定，捕與不捕，充分履行了檢察監督職責，將“少捕慎訴慎押”的刑事司法政策較好地落實到了具體案件辦理中。

為了確保案件質量，邯鄲市永年區檢察院要求每個承辦檢察官不僅要做好審查逮捕階段的工作，還要延伸工作觸角，做好捕后跟進工作，不能一捕了之，必須持續關注案件后續取證工作，為接下來的審查起訴工作奠定良好的基礎。

張鵬飛是這起案件中的一名犯罪嫌疑人，43歲，系天津某有限公司的一名員工，工作地在涉縣。審查逮捕階段，公安機關以張鵬飛涉嫌販賣毒品罪提請檢察機關審查逮捕，但結合全案證據材料，檢察機關認為，雖然張鵬飛本人沒有交代容留他人吸毒的犯罪事實，但結合其他同案犯供述，至少有5人提到曾于2021年初至案發時到張鵬飛的住處吸過毒，且多名同案犯的供述能夠互相印證，能夠說出張鵬飛家的具體位置、家中擺設等具體細節。

針對這種情況，在審查逮捕繼續偵查意見中，承辦檢察官以書面形式列舉了詳細的補充偵查意見，對于張鵬飛是否涉嫌容留他人吸毒問題，要求公安機關結合全案證明依法開展證據調取和整理工作，依法對其可能涉嫌的容留他人吸毒罪予以認定。

“我確實讓一些朋友在我家吸過毒，但我沒有強迫他們在我家吸毒，是他們自己在我家吸毒的，我只是提供了一個場所，如果辦案機關認定我容留他人吸毒，我也認罪認罰。”在進一步訊問過程中，張鵬飛這樣說道。

根據永年區檢察院承辦檢察官列舉的補充偵查意見，公安機關對張鵬飛涉嫌容留他人吸毒罪相關證件認真開展取證工作，并及時將補充的新證據與承辦檢察官進行溝通。最終，通過檢察機關與公安機關的共同努力，張鵬飛涉嫌容留他人吸毒罪的證據全部補充完成，將追捕漏罪漏犯的工作真正落到了實處。

2021年12月中旬，這起販賣毒品、容留他人吸毒案件進入檢察機關審查起訴階段。

“前面偵查期間，賈飛飛拒不認罪，非常不配合公安機關的工作。”案件移送審查起訴后，辦案民警和承辦檢察官談起了賈飛飛到案后的有關表現。

“他不是不想認罪，他是覺得公安機關調取的轉賬記錄不真實，他說他跟別人的交易流水沒有那么大，而且有一部分流水是做工程上的流水，不應該給他算到毒品上面。我也希望檢察機關認真審查，準確認定涉案數額。”承辦檢察官聽取辯護人意見時，賈飛飛的律師這樣說道。

警方現場繳獲的部分毒品。（來源：資料圖片）

“非常感謝您的意見，我們會認真審查證據，結合全案予以準確認定。”承辦檢察官回應道。

承辦檢察官通過認真審閱案件材料，結合其他同案犯的供述及相互的轉賬記錄，最終準確認定了賈飛飛販賣毒品的涉案金額。

在提審賈飛飛的過程中，承辦檢察官認真開展釋法說理，告知其販賣毒品的社會危害性及認罪認罰從寬的法律后果，通過教育感化，促使賈飛飛認識到自己所犯罪行的嚴重性和危害性。最終，在辯護人的見證下，賈飛飛自愿認罪認罰。

與此同時，多名涉案人員在檢察官的教育說服下也自愿認罪認罰，從而有效節約了司法資源，提升了訴訟效率和辦案效果。

一名女性涉案人員說：“我最對不起的是我的孩子，我的兩個孩子還是未成年人，他們還在上學，我已經認識到自己的錯誤了，我愿認罪認罰，希望檢察院能對我從輕處理，讓我早日回到家庭，回到孩子們身邊，做一個好媽媽。”

2022年1月15日，邯鄲市永年區檢察院以涉嫌販賣毒品罪、容留他人吸毒罪，依法對劉洪波等21人向邯鄲市永年區法院提起公訴（另外兩名已批捕的涉毒人員，一人移交山西省榆社縣檢察院起訴，一人因患有嚴重疾病取保候審，目前正在醫院治療，待其病情好轉后即提起公訴）。

日前，辦理該案的檢察官告訴《方圓》記者，制販、濫用新型合成毒品、新精神活性物質案件近年來增長迅速，一些娛樂場所和特定群體濫用情況突出，甚至出現通過寄遞方式運輸、販賣毒品，社會危害性極大。這次辦理的案件雖然發生在鄰縣，但對邯鄲市永年區也有啟發意義。

據悉，為了打擊寄遞毒品犯罪，保障轄區內寄遞行業健康有序地經營發展，邯鄲市永年區檢察院結合辦案，以直接送達的方式向當地郵政部門、快遞企業發出了規范寄遞運營，堵塞管理漏洞的檢察建議書。檢察建議書建議相關職能部門和企業在關注自身經營發展的同時，應配合相關部門承擔起打擊毒品犯罪的社會責任。

相關部門和企業負責人表示，將對檢察機關提出的檢察建議進行詳細研究，制定落實方案，建章立制、堵塞漏洞，完善部門和企業監管，協助檢察機關打擊毒品犯罪。

同時，邯鄲市永年區檢察院進一步加大新型毒品預防宣傳教育力度，通過開展專題宣傳活動，不斷增強群眾識毒拒毒防毒意識。

（文中涉案人員均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