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德宏傣族土司制度始于明代,是中央政府統治少數民族的主要形式,是委任少數首領和頭人“以夷治夷”的一種方法。在我州境內有:南甸(今梁河),干崖(今盈江新城),隴川宣撫司,遮放、盞達(今蓮花山)副宣撫司,芒市、勐卯(今瑞麗)安撫司,戶撒、臘撒長官司和勐板土千總(今勐嘎芒牛壩)統稱為十土司。可位于今德宏區域內的土司,僅有戶、臘撒兩長官司被裁撤,而像南甸、干崖、隴川一類的大土司卻未受影響,依然繼續實行土司制度。世襲為官到新中國成立,德宏土司制度終結,迭傳五百余年之久。其個中緣由值得深入探究。
關鍵詞:德宏地區 改土歸流 土司留存
前言
雍正四年(1726)的二月二十四、三月二十、四月初九、六月二十日,時任云南巡撫兼云貴總督的鄂爾泰連續上疏奏請改土歸流。雍正帝接受了鄂爾泰的建議,并委其為云貴川地區的負責人。其間,被廢土司的數量乃歷史之最,實屬罕見。可如此大規模的改流卻對德宏幾大司官并沒有產生深遠影響,除去光緒時期才設立的勐板土千總,德宏本土的“十司”中僅有戶撒、臘撒的長官司被撤銷(兩者于乾隆年間得以恢復),其余七司仍繼續存續。這背后的原因耐人尋味。
一、明清時期“改土歸流”的演化
土司制度歷經元明清三代,而改流亦非始于雍正時期。早在明洪武年間,改土歸流就已經發生在西南地區。在李世愉的《明朝土司制度述略》中就寫道:“洪武二十八年(1395),明朝政府廢云南土州越州、置越州衛一例為明代最早的一次改土歸流。”
從明朝整體土司設置分析,云南土司可分為三類:西起永昌(保山)東至元江這一線以北稱為“內地”,是民族雜居地區,主要設置土府、土州、土縣等土官,僅有個別地區設置土司。以南地區則為“夷地”,是以單個或多個少數民族為主,主要設置土司。最后就是南部邊境地帶,稱為“御夷區”,芒市長官司就屬此類。
然根據研究歸納,明朝推行改流的主要原因乃以下幾種:一是土官叛逆作亂;二是內部爭襲仇殺或犯罪;三是嗣絕;四是土司自請。但這些情況并不是時常發生,因此,明朝對云南的改流相對清朝而言要小很多。這主要是由于明統治者對于邊疆地區尤其是云南采用安撫政策,改土歸流只是對土司控制的一種手段而已;加之,當時的土司制度才興起,正是其勢力逐步增強的時候。因此,大規模改流根本不具備合適的歷史環境和時機。但到清朝初期,隨著大一統思想及中央集權的進一步鞏固,又恰巧土司勢力也逐步開始下滑,清代的統治者為能直接控制住更多的區域,采用了一系列行之有效的措施,適當利用時機將大范圍內的土司一并撤除。所以,從明代起,改土歸流其實是一個積累升華的過程。
二、明清時期的改流特征
明清兩代并未將全部土司撤除,仍有部分土司得以存續。因此,可以預見改流是基于某些共同特性而進行的。
根據浙江大學王強在其研究論文中的內容所知,明代在云南地區的改土歸流具備以下幾點特征:1、改流的對象以文職為主;2、改流地區主要集中在永昌——元江一線以北的“內地”;3、改流的動因往往是土司嗣絕、叛逆、內部爭襲。[ 王強《明代西南地區改土歸流研究》,浙江大學,2010年,萬方數據庫。]再根據李世愉的《試論清雍正朝改土歸流的原因和目的》中對其改土歸流的目的所得出的結論推斷,清代的被廢土司共同擁有以下幾點特征:一是在地方勢力過于強大。雍正帝曾對大臣們說道:“普天率土之眾,莫不知大一統之在我朝,悉子悉臣,罔敢越志者也。”可見,已具備強大實力的清廷不再容忍地方存有足夠威脅中央政權的勢力,將會采取措施壓制。二是阻礙清廷的邊防軍事防務。雍正時期的改流最早發生在西南三省,這背后離不開軍事防務的需要。鄂爾泰在其奏折中寫道:“原四川烏蒙、鎮雄、東川三土府,居蜀、滇、黔三省交界處,若不改土歸流,三省交界均受其擾。”云貴川自古扼守險要,又毗鄰吐蕃、緬甸、越南、老撾等勢力,軍事重要性不言而喻。如若被土司所把控,對清廷的安定實乃一種潛在威脅。三是與朝廷爭利及強占土地。鄂爾泰在雍正四年的奏報中寫道:“滇沅土府每歲征米一百石,今每歲應納米一千二百一十二石零;每歲額征銀三十六兩,今每歲應納銀二千三百四十八兩零。是其征之私囊者不啻百倍數十倍,而輸之倉庫者十不及一二,百不及二三。由此類推,又何可勝計。”另外,據奏折所述:“云貴流官管轄者十之三四,土司管轄者十之六七。”所以,清廷不但不能從此獲利,還要被誆騙對其救濟,久而久之,清廷的利益損失會越來越大。四是漢文化影響甚微。在實行改土歸流的地區,清廷隨即辦學校、設義學,試圖使西南地區各族人民知所謂的“君臣上下之禮”等中原文化內容。
三、德宏土司得以存續之因素
德宏“十司”中,除勐板土千總,其余九司里僅有戶、臘撒兩長官司在雍正時期被廢除,但時間為雍正二年(1724),并非土改時間。所以,只有七司存在于雍正時期。
七司在如此大規模改流下還得以保留,主要與兩個問題有關:鄂爾泰的改流原則和德宏土司的獨特性。鄂爾泰的改流原則。
根據鄂爾泰的《覆奏事》一折中說:“臣查土司改土歸流原屬正務,但有應改者,有不應改者,有可改可不改者,有必不可改者,必不可不改者,有必應改者而不得不緩改者,有可不改而不得已竟改者。審時度勢,順情得理。庶先無成心而有濟公事,若不論有無過犯一概勒令改流,無論不足以服人,兼恐即無以善后。如果相安,在土原無異于在流;如不相安,在流亦無異于在土也。”由此可見,對土司進行改流與否,就在于是否“有無過犯”。
至于改土歸流的區域,鄂爾泰繼承了明朝“江外宜土不宜流”的原則,將瀾滄江以東地區歸為改流區域,而今德宏地區恰巧位于瀾滄江以西。但如果就此斷定位置就是德宏土司得以存續的原因就過于片面和不嚴謹。試想如果德宏本土土司與被廢土司一樣有之前所述幾點特征,想必中央王朝對其是不會袖手旁觀的,畢竟這事關國家社稷。并且,雍正帝不可能僅憑鄂爾泰個人建議就草率定位改流區域。所以,這背后還有更深層次的因素存在。德宏土司的不同之處。
將“七司”放于前述幾點特征里觀察,不難發現滇西保留區里的土司與改流區的土司之間在特征上存在很大差異。
1.“七司”勢力并未對中央朝廷造成威脅。由于明初的麓川之役的影響,滇西地區一直都是朝廷的重點關注區域。此外,出于麓川事件的教訓,在后來新任的南甸、干崖、隴川宣撫使司達成了防務協議,互相確保地區及盟友的安全,且也邀請騰越流官加入聯盟,故而形成了新的土流合作制衡機制。直至清雍正改土歸流前期,都沒有發生過由土司引起的動亂。
2.“八關”的存在讓滇西的軍事防御能力有更多保障。滇西邊防八關是明正統年間由時任云南巡撫的陳用賓奏請朝廷而建。分為上四關和下四關,據險而立,易守難攻。關口建有四、五丈高的樓臺和建筑物,如士兵營房、水井等,方便守關士兵常年駐防。一直到清朝,這八關依然由重兵把守。另外,清王朝還在一些險要地段建立隘口,前后共有十個(后在“九隘”基礎上又設茨竹寨隘),雖不大,但作用明顯。有了這規模龐大的軍事防御設施,滇西地區的防務整體都要比其他地區牢固。
3.與朝廷爭利的現象并不突出。被廢土司都有克扣賦稅、爭搶土地的事件發生。但在“七司”身上并不十分突出,相反,還存在著流官侵害土司的事件發生,以素有“十司之首”的南甸司為例。明代中期,南甸土司的領地最廣,勢力最強。到清代,勢力開始減弱,直接表現在其靠內地的領地縮小。這是由于從內地派來的流官從明代開始就多次侵占南甸土司的領地。《明史·土司傳》記載:“天順三年(1458)……時宣撫刀落蓋奏,南寧伯毛勝遣騰沖千戶藺愈占其招八地,逼民逃竄。”何孟春《復永昌府治疏》也說道:“及景泰末(1456)都督毛勝隨征麓川知金齒司指揮,供給甚多,遂營干鎮守,內臣見毛勝得利,遂接踵前來,由是廣占夷田為官莊,大取夷財以供費用。”另外,榨取錢財更是司空見慣。據記載:“至十二年,又創令頒發采買防米,每年八九百石不等,所領之銀甚少,勒令繳米之數極多。十三年又派建筑房銀二千兩。十四年廳官陳宗海代稟免采買兵米二百石,令其五少爺來司地攤派使費,每石需銀四兩,共合派銀八百兩。銀派入手之后,復壓司官出具自其父到任直至交卸所有采買,均系照市發價,并無短少印結。其實每石只發銀六七錢,屆收繳時必折銀一兩八九。加以官軍兵勇籍采買米擔為名,往來滋擾需索,尤為不計其數,以致民力難支多有舉家逃入外域者。”
綜上可見,德宏七司自明開始,一直都受到內地流官的侵擾和壓制,并不如其他被廢土司是侵犯他人利益。
4.漢文化影響并無想象中不足。歷史上傣族擁有許多精通漢文化的有學之士,尤其是南甸土司自明代以后,都會到騰沖學習漢文和四書五經。且到清朝時期,修建的南甸城(九保)就是最早受漢文化影響的鎮落。然再從著裝上來看,以南甸土司為代表,在辦公或出席正式場合時都會著朝服,平日一般都是馬褂長衫。此外,從現存土司衙門的建筑風格可以發現,是按照漢式衙署形式修建的。等等一系列細節都反映了漢文化在滇西的影響力逐步得到增強。
綜上所述,德宏土司存續的利弊主要是土司制度應勢而生,其對整個國家邊疆的建設有著重要作用,它的存在讓少數民族地區的民眾可以與中原內地進行交流溝通,中華民族這一大家庭才能得以實現并延續。此外,由于德宏的土司得以大規模保留下來,才能為后世對土司的研究提供充實的第一手資料;但事物都是有兩面性的。改土歸流一直延續到新中國成立后才最后完成,個中緣由是與土司制度的弊端逐步凸顯有關。僅從經濟發展制度來比較,當中原地區開始實行地主型經濟模式的時候,土司地區還在實行封建領主型經濟模式;而當中原地區有了近現代新經濟發展模式的時候,土司地區才進入到地主型經濟模式。經濟發展水平一直都落后于內地,最終造成了政治、文化等方面的滯后,從根源上來講無一不是與土改較晚有關。
誠然,時至今日,土改已經結束。但它給社會帶來影響依然存在,以史為鑒,既然已經落后于內地,就不能再在未來痛失良機,改革和創新永遠應是主題。
主要參考文獻:
1.李世愉:《明朝土司制度述略》,《中國邊疆史地研究》1994年第一期。
2.龔蔭:《民族史考辨》,云南大學出版社,2004年。
3.王強:《明代西南地區改土歸流研究》,浙江大學,2010年,萬方數據庫。
4.張廷玉等:《明史》中華書局,1974年版。
5.《清世宗實錄》,北京時代華文書局,1973年版。
6.鄂爾泰、張廷玉:《雍正朱批諭旨》,北京圖書館出版社,2008年版。
7.李世愉:《試論清雍正朝改土歸流的原因和目的》,北京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1984年第三期。
8.李根源輯、陸衛先等校注:《永昌府文征校注》,云南美術出版社,2001年。
9.云南省梁河縣志編纂委員會編:《梁河縣志》,云南人民出版社,1993年。
10.云南德宏州志編委會辦公室編:《德宏史志資料》,內部發行,1985年。
作者簡介:
李瑩,女,漢族,本科文化,云南盈江人,德宏州文物管理所(博物館),文博館員,主要研究方向:文物保護及滇西民族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