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青瓦臺

李枏

青南臺主樓，韓國總統們曾經的居所。

一部《南山的部長們》，把觀眾帶進了韓國總統府——青瓦臺。盡管影片中表現的是40多年前的青瓦臺，但總統在高大的辦公室里坐在寬大的辦公桌后的情景，想必依然如故吧。總統被視為“世界上最孤獨的工作”，在堆積如山的公案前往往要做出最艱難的抉擇。每當苦惱加深時，他們往往會到遠離總統府的別墅去，在湖光山色里做出思考和決斷。韓國總統們一度也是一樣，在國政面臨重大困難時往往走進遠離首都的青南臺，開啟他們的“青南大構想”。如今，青南臺的主人已是旅游者，走在總統曾經散步的小道，享受山水美景和天籟清音，同時也可對韓國總統的權力窺見一斑。

那部電影里有個戲份不多、但充滿暗示色彩的神秘人物——一位“人狠話不多”的全姓禿頂軍官，此人的原型就是后來政變上臺的總統全斗煥。青南臺的建造就與他密切相關。此處位于韓國中部忠清北道清原郡文義面新岱里，全斗煥于1980年出席當地大清湖大壩竣工儀式，因見周邊環境優越而決定建設總統別墅。青南臺于1983年6月開工，12月即竣工，20年里有五位總統將此處作為正式別墅，在此休假，同時思考國事，包括暑期休假和節日休假在內，每年到青南臺四五次，最多時七八次。青南臺長期以來直屬于青瓦臺，受國家一級警備管理，高度警戒，設有四重警戒鐵柵欄，其主體建筑不許外人接近，在地圖上也無標記，顯得十分神秘。實際上，青南臺當時是以匿名商人的名義捐款而建造的，后來被查出是大林產業副會長李俊龍所為。由于深感這種不正之風有負國民，2003年4月18日，時任總統盧武鉉將青南臺移交給忠清北道管理，4月22日向世人開放。此后李明博總統還曾到訪此處。

2015年夏季，我訪問了這個神秘所在。通過楓葉掩映的林蔭大道到達入口處，首先進入的就是青南臺的主樓，也就是總統們曾經的居所。這是一幢兩層的磚瓦建筑，屋頂的瓦是綠色的，“據說這主要是從安全考慮，即使在空中也不易發現”。一層大廳里擺設著西洋古典沙發和茶幾，總統曾在此接見外賓。二樓是總統及其家眷的臥室和專用房間，可以窺見總統們的休假生活。樓外是游泳池，全斗煥和夫人飯后愛在游泳池邊散步。

走出主樓，可以步行到一座“小青瓦臺”建筑——總統紀念館。它把坐落在首爾的青瓦臺縮小到60%，其中設有總統展覽館和總統體驗場，展覽館展示韓國歷屆總統的生平、外國國賓贈送的禮物以及總統在青南臺曾使用的物品。在這里，可以看到韓國歷代總統的肖像、書法墨跡和畫作。在總統體驗場里仿建了總統辦公室，設有拍照區，游客像總統一樣坐在刻有鳳凰裝飾的辦公桌前，留下一份“總統夢”的記憶。

仿佛全斗煥正要走上這條以他命名的“總統路”。

歷屆韓國總統塑像。

出生于漁村的金大中建立了一間農具室以慰鄉愁。

紀念館中總統們的書法墨跡。韓國總統們大都寫得一手好漢字。

總統紀念館——迷你版青瓦臺。

總統紀念館中的這間總統辦公室讓人想起《南山的部長們》中的情景。

走出總統紀念館，霎時進入大自然的美景之中。沿著直升機場和主樓岔道向樸正熙銅像方向行進，就會看到最受歡迎的音樂噴泉和蓮花池，在一片荷池中噴出清涼的泉水，游客聚在這里休憩。青南臺里遍植奇花異草，又有茂林重重，步行其間，愜意非常。別墅區瀕臨大清湖，大清湖是韓國第三大湖，儲水量有15億立方米，是韓國中部內陸地區重要的水源湖。在湖邊小坐，浮光躍金，靜影沉璧，不覺心曠神怡。

為了吸引更多游客，當地政府以韓國六位總統的名字修建起六條“總統路”，即全斗煥總統路（1.5公里）、盧泰愚總統路（2公里）、金泳三總統路（1公里）、金大中總統路（2.5公里）、盧武鉉總統路（1公里）、李明博總統路（3.1公里），都是沿大清湖而建的步行林間小徑。漫步其中，青南臺的美景幾乎盡收眼底，經常可以聽到路人談論總統的軼事，或者回憶著自己在某個總統時代下的生活。從過去到現在，要記住的故事沒完沒了。我聽到兩位韓國游客相互戲謔著說了一句挺深刻的話：“要以總統的心情沿著這條路走下去喲。”在一片平臺處，豎立了李承晚、樸正熙、全斗煥、盧泰愚等歷屆總統的銅像，還有一個只留基座，上刻“未來的總統”。

2020年11月19日，一名韓國男子手持鋼鋸在青南臺對全斗煥的銅像進行“鋸頭”，警察出動，將其當場逮捕。其實在當地，一直存在贊成拆除銅像和反對拆除兩種勢力的對立。近期，忠清北道社會團體要求“拆除軍事叛亂者的銅像，取消總統路”，最終忠清北道知事李始鐘決定不拆除全斗煥、盧泰愚的銅像，但取消總統路，增設指示牌，讓游客看到這兩名前總統的罪行。他說，“希望人們理解，保留銅像是出于‘與其抹去痛苦的歷史，不如將痛苦的歷史記錄下來，這也是一段歷史’的認識而做出的選擇”。其實“黑暗的歷史”也是歷史，有記錄才有歷史。

住在青南臺的總統們，生活是愜意的。總統們大部分喜歡運動。全斗煥和盧泰愚都是高爾夫迷。金泳三則喜歡慢跑，金大中喜歡與夫人一道散步，被認為是讓隨行人員最舒服的總統。盧武鉉在把青南臺正式移交地方的前一天，與忠清北道知事李源宗等人一起進行了與現任總統的最后一輪高爾夫比賽。因此，部署在青南臺的警備里，除了常規兵種，如步兵、工兵、通信兵等之外，還有“高爾夫兵”“釣魚兵”“網球兵”等。不僅如此，總統的性格以及處世之道也不盡相同，據當時的隨行人員回憶，全斗煥舉行會餐后會給所有職員每人準備3萬韓元的小費，在離開青南臺前，會以會餐費的名義給每位工作人員獎金;但盧泰愚完全沒有這樣。從中可以看出兩位同是軍人出身的總統的處事風格迥然不同。金大中在青南臺建了一個小倉庫，在那里備下各種農具，不忘初心，力行農事，以慰鄉愁。

青南臺也隱藏著總統們對國家發展的思考。作為國家的最高領導人，總統們無法擺脫履行日常政務的責任。同時，在瞬息萬變的國內外局勢中，很多時候總統需要做出一系列決定著歷史進程的決斷。行走在青南臺的山徑中，這些總統會做出如何思考呢？據說盧泰愚在1992年8月曾來青南臺，深入思考朝鮮半島和國際形勢，之后做出與中國建交的決定。金泳三于1994年8月在青南臺研判國內金融問題，之后大膽做出實施金融實名制的決策。金大中在訪問平壤之前，也在青南臺前瞻半島南北關系的未來。

其實，韓國政治里流傳著“總統休假魔咒”的說法。如果總統去休假的話——當然不一定是去青南臺，一定會發生什么事。不是休假中有事發生，不得不回到青瓦臺;就是去休假前因為各種突發事件，干脆不能出發。盧武鉉因阿富汗綁架韓國公民事件、國會對其彈劾案以及臺風受災等事件不能休假，樸槿惠因為“世越”號沉船事故未能休假，文在寅也因朝鮮發射導彈取消過休假。可以想見總統們日常承擔的工作壓力。在韓國，總統被稱為“帝王式的權力者”，而當總統任期結束，幾乎又都淪為階下囚，可見其中韓國政治體制的問題。為了克服帝王式總統制，韓國朝野和社會要都在積極探索改革之道，以清除政治積弊。改革優先還是修憲優先，抑或雙管齊下，是韓國政治未來要努力的方向，但又談何容易。

青南臺，昔日的總統別墅，留下了韓國總統們的多少喜樂愁煩，更是激蕩起伏的現代韓國史的一段見證。今天青南臺向世人開放，成為人們認識、學習和研究韓國歷史和政治變遷的重要史跡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