岸田文雄的“新時代現實主義外交”

劉江永

2022年是岸田文雄內閣的啟航之年，自然也是岸田內閣外交的啟航之年。新年伊始，岸田內閣以新冠疫情防疫為中心，以“新資本主義經濟”和“新時代現實主義外交”為兩個基本點開展施政。岸田強調，“新資本主義”的前提是“守護國民的安全和放心、我國國家利益的外交與安全保障”。可見，他把外交與安全看得比經濟利益更為重要。

1月17日，岸田在參眾兩院全體會議上發表就任后的首次施政方針演說，重申其“新時代現實主義外交”，稱其有三大支柱：“珍視自由、民主主義、人權、基于法治等普世價值和原則”，“積極應對包括氣候變化和實現全民健康覆蓋在內的全球性課題”，“堅決守護國民生命與生活的努力”。其核心內容是，致力于實現“自由與開放的印太”，以日美同盟為基石，進一步提升日美澳印合作，并努力與東盟、歐洲等所謂志同道合的國家攜手，以應對中國崛起。可見，岸田外交的新瓶里裝的還是舊酒。

此前的1月6日，岸田與澳大利亞總理莫里森舉行視頻會談，發表聯合聲明并簽署所謂“劃時代”的防務安全合作協議——《互惠準入協定》（RAA），為日本自衛隊和澳軍在對方國家實施共同訓練提供便利。除美國以外，澳大利亞是第一個同日本簽署這種協定的國家。日澳首腦聯合聲明還涉及中國東海、南海、臺灣海峽、香港、新疆等所謂問題。這是今年初日澳干涉中國內政的最新表現。

1月7日，日美舉行外交與防務“2+2”部長級視頻會談，強調為實現“自由開放的印太”，日美要發揮領導作用，并宣稱“為遏制中國有損地區穩定的行動，決心必要時合作應對”，雙方確認“臺海和平與穩定的重要性，促進兩岸問題的和平解決”;“對新疆、香港人權問題表示擔憂”;雙方對朝鮮核、導彈開發表示嚴重關切，并稱將對中俄朝正在開發的“高超音速技術”展開共同分析。美方重申《日美安全條約》第五條適用于釣魚島。對此，中國外交部表示，堅決反對美日澳粗暴干涉中國內政的行徑。

1月21日，岸田與拜登舉行了日美首腦視頻會談。拜登承諾將堅定不移地利用其全方位能力保衛日本，對日本年內修改《國家安全戰略》《防衛計劃大綱》特別是增加防衛費表示歡迎。雙方宣布，新建外交與經濟部長“2+2”會議機制——“日美經濟政策磋商委員會”，聚焦技術與供應鏈合作。岸田對拜登的“印太經濟框架”表示支持與密切合作，并邀請拜登今年上半年訪日，出席在日本舉行的日美澳印“四國首腦會議”（QUAD）。日美首腦還譴責了朝鮮導彈試射，并承諾密切合作，遏制俄羅斯對烏克蘭采取軍事行動。岸田還提出在其家鄉廣島舉行今年的西方七國首腦會議，以體現“外交成果”，但能否做到還要看屆時這些國家能否有效控制新冠疫情。

岸田執政后接受了菅義偉內閣的教訓，決定立即實行防疫“鎖國”政策，一度有效減少了確診感染者。但始料不及的是，駐日美軍成為奧密克戎新冠變異病毒的傳染源之一，并迅速引發日本新一波疫情蔓延。經林芳正外相交涉，美方才就駐日美軍基地加強防疫措施接受了日方要求。岸田首相為維系日美同盟，表示無意修訂《日美地位協定》，決定未來五年向駐日美軍基地提供1.55萬億日元（約100億美元）的經費預算，并按既定政策，決定將附近人口密集的美軍駐普天間機場遷至邊野古。此舉遭到沖繩當地民眾的強烈反對。

1月18日，日法舉行了第六次“2+2”會談，就加強印太地區合作進行了協商，并就簽署類似日澳之間的《互惠準入協定》交換了看法。日英也開始就此進行談判。這預示著，在日美澳印四國機制的基礎上，英法可能同日本實現常態化部隊互訪及聯合演練。

2022年1月21日，岸田與拜登舉行視頻會談。

岸田表示，自己出身于廣島，將為“無核武器世界”發揮作用，并提出成立“致力于核武器世界的國際賢人會議”，年內在廣島舉行首次會議。但另一方面，日本對今年初五個核大國發表《關于防止核戰爭與避免軍備競賽的聯合聲明》態度曖昧，對拜登政府有心傾向于“不首先使用核武器”的核政策未表支持，而側重要求美國確認對日“核保護傘”的重要性。

岸田認為經濟安全保障是當務之急。為配合美國，岸田強調政府各部門要聯合應對，并起用小林鷹之任經濟安全保障大臣。日本國會正醞釀通過“經濟安全保障法”。日美兩國還尋求建立類似冷戰時期“巴黎統籌委員會”（巴統，西方國家對社會主義國家實行禁運和貿易限制的組織）的新機制，強化對中國等國家的科技產品出口限制。

對于什么是“新時代”，岸田并未給出理論解釋，而只是重復日本所處的安全環境“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日益嚴峻”。日本決策者似乎存在以下“三個無視”所造成的時代認知誤判，并直接影響中日關系的應有狀態。

一是無視當今時代的根本特征是兩種社會制度并存、多種國家模式競爭與合作，而視中國為“異己另類”。其實，岸田的“新資本主義經濟”恰恰是當今時代特征決定的，即導致2008年美國金融危機的新自由主義經濟模式對日本影響嚴重，日本不得不謀求建立經濟新模式。在當今時代，不同社會制度的國家可以互相取長補短，而非“你死我活”。

二是無視自由、民主、法治是人類共同價值，中國也在通過改革不斷實現這些價值追求。日本人在成人節時接受的首要概念就是“自由與責任”的平衡，這與中國的價值觀很相似，而美國和西方則把“自由”概念絕對化。美歐一些民眾甚至以維護所謂“自由”而搞街頭暴力，反對政府的防疫規定。這種“自由觀”是導致各國防疫結果不同的重要社會原因之一。日本的“他者意識”實際上與美國的“自我中心”是格格不入的，在日美之間的所謂“普世價值”恐怕是被夸大的神話。

三是無視人權問題不僅是道義道德概念，更是法律概念。各國沒有統一的法律，對人權的界定就難以形成統一標準。人權首先是人的生存權、生命權。當前，科學的全球防疫是維護人權的迫切需要。抹黑中國以人為本的防疫政策無助于抹黑者提高本國防疫水平、保護本國的人權。

其實，所謂“現實主義外交”并非新東西，而是戰后以來美國國際政治理論的一種學派，強調國家利益就是依靠軍事實力及勢力均衡控制別國的權力政治。據此，日本的外交安全決策者認為，為應對中國壯大、彌補美國相對衰落，日本必須在“印太地區”軍事均衡中發揮作用，這樣才能確保日本安全。這種思維邏輯可以追溯到百余年前的日俄戰爭前，當時日本因俄國西伯利亞鐵路即將竣工而產生嚴重戰略焦慮，于是提前加強軍備，建立日英同盟，最終發動日俄戰爭，走上帝國主義道路。如今時代不同了，日本在現行憲法制約下似乎難以對外發動戰爭，但當下憲法有被“架空”的可能。

在戰后，“現實主義”保守思潮與和平學的“理想主義”自由思潮是對日本國際政治學界和政界思想影響最大的思潮。前者一直占主導地位，并在與后者的交鋒中形成一定平衡感，堪稱“理想現實主義”或“和平現實主義”。從時任首相大平正芳到宮澤喜一等人，自民黨內的“宏池會”曾被視為保持了這種思想平衡的保守政黨中的“自由派”。冷戰后，伴隨日本政治右傾化，上述政策思想則開始被所謂“軍事現實主義”“右翼現實主義”所取代，并構成安倍晉三等人的國際戰略思想基礎。岸田提出“新時代現實主義外交”，在很大程度上是為建立長期政權而迎合安倍等右翼保守勢力所為。岸田作為“宏池會”的隔代傳人，反而要刻意淡化“自由派”形象而向“右”看齊。正所謂，外交是國內政治的延伸。

在新冠疫情蔓延的情況下，日本根據“現實主義”權力政治邏輯不僅很難處理好同鄰國的關系，而且可能因防疫失策而影響自身的國內執政基礎。特朗普、菅義偉都是前車之鑒。岸田的“現實主義外交”不僅無助于有效應對新冠疫情這一非傳統安全威脅，還會由于增加防衛開支、加入軍備競賽而減少應對防疫和救助的資金投入，結果必將提高日本的安全成本，而且會加劇同鄰國的對抗、自我惡化國際安全環境。

岸田在施政演說中表示，對周邊國家，將基于國家利益，展開堅韌的外交。對中國，岸田強調，“堅持應該堅持的主張，切實呼吁中國采取負責任的行動。同時，包括懸而未決的問題在內，通過認真對話，圍繞共通的課題開展合作，著眼于今年是日中邦交正常化50周年，力爭構筑既具建設性又穩定的關系”。對岸田外交需聽其言，更需觀其行。目前，安倍晉三、麻生太郎形成的“安麻體制”仍對岸田外交與安全政策具有巨大影響。中日原本可以通過北京冬奧會推動改善關系，然而，安倍晉三、高市早苗等日本右翼政客不僅就涉臺問題發表極不負責任的錯誤言論，還根據不實之詞推動日本國會眾議院針對新疆、西藏、香港等，借口所謂“人權”問題，特意選擇在中國農歷正月初一這一天通過了一項涉華決議。這種嚴重干涉中國內政的行經，遭到中國全國人大和外交部的強烈譴責。在軍事方面，岸田強調，“在加強海上保安廳與自衛隊協作的海上安保體制的同時，將提升島嶼防御能力，強化西南諸島方面的防衛”。日本還擬修訂《自衛隊法》，允許航空自衛隊飛機在境外運送當地人出境“避難”。這就潛在著一旦朝鮮半島或中國臺灣海峽發生戰事，日本軍機便有可能以“撤僑”名義協助撤離當地軍政人員的危險性。這可能被視為間接參戰。岸田對華外交開局似正在重蹈其前任的覆轍。

對俄羅斯，岸田表示，“在解決領土問題、締結和平條約的方針之下，根據迄今達成的各項協議，繼承2018年以后兩國首腦間的溝通內容，堅持不懈地展開交涉。包括能源領域合作在內，全面發展有益于國家利益的日俄關系”。但是，俄方不會接受日方的領土訴求，而且反對日本部署中導系統。加之美俄圍繞烏克蘭試圖加入北約而關系持續緊張，日本作為美國盟國，在美俄之間很難左右逢源。

對朝鮮，岸田表示日本人遭朝鮮綁架問題是最重要的課題，“將與美國等各國配合，不放過任何機會，全力以赴地應對”，并稱他決心無條件地與金正恩委員長直接會面，爭取全面解決各項懸而未決的問題，實現日朝邦交正常化。然而，今年初以來，朝鮮多次進行導彈試射。岸田表示，對于這些導彈問題、試圖單方改變現狀的動作不斷升級、軍力平衡的急劇變化、宇宙和網絡等新領域和經濟安全保障方面的課題，日本不能視而不見，包括擁有“針對敵方基地攻擊能力”在內，不排除任何選項都要進行研究。防衛省決定研發具有“顛覆戰爭規則”意義的“軌道電磁炮”（Rail Gun），爭取2028年實戰部署。這在客觀上將削弱日方要求朝鮮停止導彈試射訴求的正當性，也有針對中國的一面。

對韓國，岸田表示，“為了使兩國關系恢復到健全的狀態，將基于我國一貫的立場，強烈要求韓國做出合理的應對”。這表明，日本不會對文在寅政府做任何讓步，而期待今年3月韓國大選后出現親日領導人，但前景未必如愿。日韓之間不僅原有矛盾難以解決，今年2月1日，岸田內閣又決定批準右翼議員關于“佐渡島金山申遺”的訴求。因涉及歷史上日本對朝鮮勞工的非人待遇等問題，韓日發生嚴重對立。日方堅持向海洋排放福島核事故污染處理水，也會繼續遭到韓國等日本鄰國的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