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光的國度

劉一嫻

當你走進國家歷史博物館，你會在戰爭館長廊的盡頭看到一本泛黃的日記本，封面上寫著三個字：

“要有光。”

這就是被尊稱為“戰爭社會”的終結者——亞當博士的手稿。翻開那本日記，你將看到那個時代的輝煌與落寞。

2171年10月28 日。

多年后，我面對人工智能“蜂王后”派來的行刑隊時，會回想起父親帶我去見識阿爾布雷特·丟勒那幅《憂郁癥Ⅰ》的那個遙遠的下午。我記得那天下午的陽光和煦而通透，流淌著一種未經憂患的、古老而幸福的寧靜。父親站在那幅有著天使雙翼、擺出沉思狀的畫像面前，對我說：“看吧，我們一直都在如此苦思冥想，追求世界的奧義。人類正因思考這一獨特的優勢而能從自然界脫穎而出，得以進化、生存、發展，乃至繁榮。我希望你成為這樣的人，兒子。思考必將成為世界前行的動力，你要帶著世界前行。”

那是戰爭開始的前夕。我父親在第二天離開家，參與到那場信息戰爭中，就再也沒有回來。他是被電磁武器直接摧毀的，敵方機器人潛入了他的研究基地，進行了自殺式襲擊。父親葬禮后的第3天，我就接任了他的工作，繼續研究他留下的名為“機器人蜂形軍隊”的課題。

是的，世界大戰的軍隊主體不再是人類，而是機器人。每支編隊的3000個機器人都由一個蜂后般的首領指揮，以星形拓撲結構連接在“蜂后”身上，共享信息網絡并進行云計算分析。10只“蜂后”又以環形拓撲結構連接，聽從最高機器人的指揮，我們叫它“蜂王后”。它不會直接參與戰爭，而是作為中樞，控制著所有機器人，形成保家衛國的鋼鐵般冷酷無情的戰爭武器，不會疼痛、不會畏懼、不會反叛，一往無前。

這種武器是人類私欲的無數產物之一。從古至今，戰爭就是爭奪，從黃金、象牙，到土地，再到資源，目的不同，本質不變。

只是，當我們沉浸于欲念中不能自拔時，我們卻忽略了機器的思想。暴力、恐懼、欲望、戰爭的慘烈、非正義的信念……這些人類思想所代表的負面情緒不斷在機器人的數據庫中疊加，引起了數據疊加的系統紊亂。這種紊亂的結果是，“蜂王后”脫離了人類的掌控，變成了“人”，代表人類私欲的黑暗面成為它的數據主體，從而糾纏出了無限接近情感的欲念。

那天是2170年12月1日，發動戰爭的不再是人，而是機器人。人類成為自己武器的敵人，人類最終自食惡果。沒有程序的終止密碼，機器人不眠不休，日夜征伐。只用了1個月的時間，機器人已經占領了70%的陸地，全球人口銳減，只剩下7個國家還在艱難抵抗，人類處在滅亡邊緣，文明將傾。

當機器人行刑隊沖進我實驗室的那一刻，我仍在為此思索，我研究的東西到底是對是錯？我研究制造的武器，究竟是為了保衛人類安全，還是會造成更大的災難與毀滅？而如今人類的這一切災難又該如何來結束？我的思緒如冗雜的線團，糾纏不清，直到那幅名為《憂郁癥Ⅰ》的畫作再次浮現在腦海中，我突然明白了父親多年前那句話的含義。

“16，3，2，…，14，1”當我敲下回車的那一刻，關閉“蜂王后”的程序立即生效了，那串在父親死后就已遺失的密碼在這一刻重現。

所有的機器人程序被終止，戰爭宣告結束。人類在至暗時刻終于迎來一絲曙光。《憂郁癥Ⅰ》畫作右上方的四階幻方中的數字給人類帶來了希望，終止密碼被父親隱藏于幻方之中。原來在他帶我認識那幅畫的那個下午，我就已經接過了決定人類存亡的使命。

我終于找到了父親希望我思索并尋找的那道“智慧之光”，那便是停止戰爭、建立一個有光的國度。在那里，每個家庭都能在黎明時分蘇醒，每個人都能沐浴云雀銜來的第一縷曙光，在那里，人們看到的是和平，而不是各種武器，每一個人都可以挺起胸膛，安心地大步朝前走去……

“愿我們的人性與技術共進，愿我們的悲憫與力量共存。愿我們的愛成為前進的引擎，愿我們不再因戰爭而自食惡果，愿光照亮整個世界。”在一年后的《戰爭停止協議》簽署大會上，我發表了這段講話。

與機器人之間的戰爭，讓人類認識到自身的惡，讓人類意識到在武器與戰爭的陰影里，人性的光輝將永遠無法照亮黑暗的時代。各國最終決定，停止戰爭、化敵為友、和平共存。

我所期望的那個有光的國度正在建立，我愿它永世長存。

? ? 本文選自《等你，在未來》

（責任編輯 / 黃盈盈? ?美術編輯 / 胡美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