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俊霖
那年,讀初一的我在一場籃球比賽中接到了阿哲的傳球,身處三分線外的我轉身稍作調整,瞄準籃筐,正待投籃時卻突然有些猶豫了……
讀初一的時候,我的個頭在眾多的同學中雖然并不算出眾,但我的投籃命中率以及身體靈活度卻算得上是班上的一流水平。阿哲不僅是我的隊友,也是班級籃球隊里一位不錯的投手。
我很喜歡籃球,班上的很多男生也和我一樣。每次上體育課,我們都擁有30分鐘的自由活動時間。熱愛籃球的同學總是會不約而同地來到籃球場分組打球。
通常,比賽從自由活動的時間開始算起,以下課鈴聲作為結束的信號。在那場比賽之前,我們球隊已經遭遇了一波五連敗。這并非我們不全力以赴,而是我們班的另外一支隊伍實在太強了,他們常年在年級杯賽上奪冠。
那支球隊的頭號“球星”叫阿寶,他還有一個外號叫“小姚明”。阿寶厲害,不僅是因為擁有超過大部分同學的身高,更因為其籃球技術十分出眾,每次搶斷與突破都相當犀利,令人防不勝防。我們兩支隊伍在以往的交手中大都勝負平分,但最近,我們球隊在10天內與其交手了5次,結果全部敗北,刷新了連敗的紀錄。
我接到阿哲傳球的時候,那場比賽已經到了最后階段,場邊的同學提醒,距離下課鈴響大約只剩十幾秒了,我們隊還落后2分。當時,我若能將那個球投進,我們就將迎來久違的勝利。因此,我身上的壓力陡然增加。
“快投!”我的耳邊響起了一個鏗鏘有力的聲音,是阿哲在催促我趕緊投籃。我別無選擇,直接將球投了出去。
伴隨著“丁零零”的下課鈴聲,籃球在空中劃出了一道完美的弧線,并成功擊中籃筐內沿,然后“砰砰砰”左右來回彈了好幾下,之后飛出籃筐,掉在了水泥操場上,并不斷地向上彈起,高度足有好幾米。
我們的情緒也跟隨著籃球的軌跡而變換著,起初,我和我的伙伴們是期待,而后是激動。但隨著籃球彈出籃筐,我們瞬間變得無比失落。而阿寶球隊的隊員們,他們之前緊鎖著的眉頭隨著籃球飛出籃筐而舒展,嘴角也微微揚起,阿寶詭異的笑容里,有欣喜,也有些許僥幸。
“快追球!”我大喊一聲,沉浸于失落或滿足情緒中的伙伴們才突然反應過來,一齊追向籃球,但已經來不及了。籃球在水泥地板上朝著球場旁的矮墻方向彈起了好幾次,最后輕松一躍,落入了墻外人家的院子里,“砰隆”一聲,像是砸爛了什么東西,似乎是玻璃,但是我們不太確定。
球輸了,籃球也丟了。尤其是最后那聲“砰隆”,更是令我們的心情一下子掉進了冰窖里。無論是勝利者,還是輸球者,身上的汗水都在一瞬間蒸發殆盡,取而代之的是一身冷汗。
我感到非常羞愧與難受,連放在籃球架下的棉襖也忘了撿起來穿在身上。阿寶張大了嘴巴,顯得有些不知所措。當時,學校條件有限,我們的比賽用球都是自帶的,那場比賽的球是阿寶的。
“翻墻過去撿球?”阿寶焦急地說。
“不成,墻頂上有刺籬笆,翻墻指定受傷,而且更是違反學校紀律的事兒。”阿哲不贊同這個提議。一時間,我們都沒了主意。
丟了球,我悶悶不樂了整整兩天,連上課也沒心情。“要不,我把我的籃球賠給你?”我對著阿寶愧疚地說。阿寶頭也沒抬:“不用,我再攢幾個月零花錢就夠了!”
“我們去拿球吧!若是砸壞了什么物品,幾個人一起湊湊零花錢還了就是了,沒啥大不了的!”阿哲提議。腦子一片混亂的我有些不知所措,一時之間不知道該說些什么。阿寶抬起頭,頓了一下,說:“好!”
那天下午放學很早,天空中飄著蒙蒙細雨,我們沿著圍墻,找到了那戶人家,敲了敲那扇小鐵門,一位小眼睛的叔叔打開了門,看見我們之后有些吃驚,稍微停頓了一下,突然小眼睛睜得老大,仿佛明白了些什么。
作為當局者,身處事件旋渦中的我害怕到不敢吱聲。阿哲率先開口說:“叔叔,我們是來找籃球的。”那位叔叔聲音沉悶:“什么籃球?”
“就是前兩天……”阿哲的話剛出口,這位叔叔已經將門一扣,關得牢牢的,仿佛一只蒼蠅也飛不進去了。我的臉通紅,阿寶沒有說話,依舊低沉著臉。過了一會兒,阿寶突然在門口大聲喊了起來:“叔叔,對不起,能把籃球還給我們嗎?”過了兩分鐘,還是沒有反應。
我漸漸地感覺全身的情緒一下子都被點燃了,然后跑到門前,用力敲了敲那扇鐵門。門終于再次打開了,那位叔叔有些生氣地說:“干什么?”
我睜大了眼睛,看著叔叔說道:“叔叔,能把籃球還給我們嗎?如果砸壞了什么物品,我照價賠償。”
他看了看我們,然后緩步走進了大廳,在沙發上坐了下來,蹺起二郎腿。過了一會兒,他見我們還是意志堅定地站在門前,便又望了望我,看著我凍得通紅的臉蛋,眼里似乎還有些濕潤,分不清是雨水還是淚水正在眼眶里打著轉轉。他用略帶好奇的口吻問道:“小兄弟,你是哪兒人呀?”
“我是學校背后迎春路小區人。”我見事情出現轉機,趕緊應答。
“我問你老家是哪兒的?”叔叔又問。
“哦,老家是坊鄉的。”我口氣略微平緩地說道。
“哦?巧了,我老家也是那兒!”叔叔嘆了口氣,然后走進后院,過了好一會兒,拿出了那個熟悉的籃球,并說道:“嘿,接球吧!”
我一開始愣住了,當籃球已經飛過來的時候才猛然驚醒,趕緊抬起雙手接住籃球,手臂當時還被震了一下,有些微微發麻。
“多少錢?”接到籃球之后,我長舒一口氣問道。
“什么錢?”叔叔望著我們,過了幾秒,突然又拍了拍自己的額頭說,“算了吧,以后打球小心點兒,順便幫我把門帶上!”
我們的心情,頓時由陰轉晴,恰如那天下午的天氣,本來烏云密布,但很快便雨過天晴。那天傍晚的陽光,仿佛格外燦爛,映照在我們紅彤彤的臉蛋上。
阿寶的籃球失而復得,我心中的石頭也終于落了地。
我們終于可以再次沒有心理壓力地開啟快樂的籃球時光了。作為熱愛籃球的少年,我們也有個夢想:加入校籃球隊,爭取以后成為一名職業的籃球運動員。為此,我們都報名參加了校隊的選拔賽。
第一輪比賽中,阿哲心急,帶著籃球獨自挺進內線,準備上籃得分,但由于球速過快,起跳瞬間運球失誤,籃球脫手落地。這時,著急的阿哲迅速降低身位追球,慌忙之中,左腳不慎踩中了滾動中的籃球,重重地跌倒在籃球場上。
經過檢查,阿哲雖然沒有大礙,但是也因傷休養了小半個月。就這樣,他錯過了加入校隊的機會。我與阿寶則迎來了直接對決,那場比賽的最后半分鐘,我們還落后1分。隊友阿吉帶球推進,被對手嚴防死守。我從后方插上,阿吉一個擊地傳球將球傳給我,我接球后直接上籃。眼看籃球即將離手飛向籃筐,“啪”地一聲,籃球卻突然朝著中圈飛了出去。
“蓋帽!”全場歡呼雀躍,我的心情卻很沮喪,阿寶把我們即將到手的勝利也拍走了。突然間,哨聲想起,裁判鳴哨,阿寶“打手”犯規,罰球。我才猛然感受到自己手上火辣辣地疼,抬起手一看,手上確實紅了好一片。
全隊的勝負再一次寄托在了我身上,我站在了罰球線上罰球。第一次,瞄得很準,然而由于緊張,擲出籃球的一剎那,手軟綿綿的,籃球在快到籃筐處便下墜了,蹭著籃網直接陰沉沉地掉在了水泥地上。
第二次罰球,我更加緊張,極力克制自己那略微顫抖的雙手。這次,我瞄準后鼓足了勁兒,籃球投出,重重地擊中了籃筐內沿,然后直接反彈,飛了出去,我的籃球夢似乎也隨之飛走了。
由于連續輸了幾場比賽,我沒能進入校隊,好在阿寶成功入選。作為朋友,我為他高興。我們的熱情似乎并沒有因此受到太大影響,偶爾也會自己組隊與校隊過過招……
“伯母,請問阿寶在家嗎?”我抓緊了單車的剎車手把,單腳落地,依然坐在單車車墊上,抬頭問阿寶的母親。
“呀,霖同學,他不是去找你打球了嗎?”阿寶母親在陽臺上回答我。“好的!”我快速蹬起單車,離開了阿寶家的小區,向著阿哲家的方向騎行而去。
我知道,阿寶是找我和阿哲一起打球去了,但我提前出門了,此刻他一定在去往阿哲家的路上。我蹬著單車,終于遇見了從阿哲家出發來尋找我的阿寶和阿哲。
那是中考結束后的暑假,我考上了一所高中,阿哲和阿寶考上了小城另一頭的高中。阿寶在初三那年因為骨折休養了小半年,沒有繼續待在校隊里,不得不在中考結束之后宣布了“退役”。
我們一行3人帶著籃球,打算再進母校過過招。當時正逢暑假,保安大叔把校門關得嚴嚴的,不讓任何不相關的人進入校園里。于是,我們只好轉移陣地,轉遍了小城的大街小巷,找到了一個長滿野草的小籃球場:只有一個籃球架,經過了許多風吹日曬雨淋,光禿禿的鐵質籃筐已經生銹嚴重,籃板也褪色嚴重,遠遠望去,就是一塊爛木板上掛著一個鐵圈圈。
然而,這并沒擊退我們打球的熱情。那個夏天,快樂的少年們在一個長滿野草的籃球場上打球。球場邊的一所鄉村小學,有時會有人在里面學習;學校的廣播里,偶爾也會傳來《七里香》的唱詞:“窗外的麻雀在電線桿上多嘴,你說這一句很有夏天的感覺……”
高中時的周末,我們還是經常會到那個長滿野草的籃球場上打打球。籃球在空中飛來飛去,恰如我們的夢想一般,忽高忽低,打順風球時,便感覺自己能夠觸碰得到自己的籃球夢,但一遇到逆風球,卻不免被打回了現實。
后來,我們的學業越來越繁重,球也越打越少。
大學畢業后過了幾年,我回到了家鄉創業。時過境遷,我的手機里只有阿寶的聯系方式,電話約過他幾次,但都因他長期在外地作罷。看著屋子里那個略微有些掉色的籃球,我心中悵然若失。
前不久,我一個人帶著籃球,來到了當年那個長草的籃球場。如今,地面已經鋪上了塑膠,籃球架也煥然一新。遠遠望去,場上有一個非常熟悉的身影,那是……
“阿哲!”我激動地喊道。阿哲回頭望見了我,嘴角微微揚起,眼神里似乎還有些感動。我們互相靜默了一會兒,阿哲打開嗓門說道:“嘿,接球吧!”正好走到三分線前的我穩穩地接過球,瞄準。
“投啊!”身后突然響起了一個響亮的聲音,我激動地將球投出,只見籃球在空中劃出了一道優美的弧線,干脆利落地落入了籃筐。
“漂亮,空心!”我回頭一看,竟然是阿寶!
“回來啦?”我問道,語氣略顯激動。
“回來了!”阿寶笑著說。這個笑容里,飽含著幸福與喜悅。陽光照在我們臉上,一如許多年前的那個傍晚的陽光,燦爛無比。
籃球場邊大爺的收音機里正放著《光陰的故事》:“流水它帶走光陰的故事改變了我們,就在那多愁善感而初次回憶的青春……”
時光易逝,但友誼卻天長地久。歲月流過,我們也漸漸明白,人的一生中,或許會有許許多多的夢想。有些夢想可能沒有實現,但這并不妨礙我們去熱愛。
(編輯 文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