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歷經千年的泰山詩呈現著各個朝代不同時期的生態自然人文景觀。本文運用魯樞元的生態系統“三分法”理論,即自然生態、社會生態和精神生態,以生態詩學視角觀照明代泰山詩的生態哲思、生態美韻。理學奉為統治思想的明代社會生態下,明代泰山詩依托泰山“高遠”“仙境”“古跡”之自然風貌,一方面映射出理學的正統地位,如明代名臣良將筆下穩健豪放的泰山詩篇等;另一方面,彰顯出對抗理學束縛的勇氣與傷懷,如明代前后七子寫下的飄逸灑脫的泰山詩篇等,從而構建了明代泰山詩在正氣凜然間飽含著復古之抱負、懷古之情懷的自然人文氣息。
關鍵詞:明清時代 泰山詩 生態詩學
泰山詩是中國古典詩歌的縮影和映照,記載著上千年來文人墨客的詩情與絕唱。如《泰山詩史概論》所言:“泰山是中國詩學的發源地。”歷經千年的泰山詩呈現著各個朝代不同時期的生態自然人文景觀。
魏晉至南北朝是泰山詩的萌芽與形成時期。魏晉時代急劇的社會動蕩,再加上莊子玄學盛行,士大夫們逃逸現實,向往神仙,渴望隱逸,由此產生了泰山游仙詩,以漢魏詩人曹植詠泰山詩為代表;南北朝時期,隨著對玄學的深層理解、參悟到直接以山水本身來闡明宇宙自然之道,歌詠泰山的詩歌逐漸增多,以南朝謝靈運的《泰山吟》為代表。
隋唐宋金時代文人學士游泰山蔚然成風,泰山的美學審美得到了更深層次的發掘,特別是在盛唐出現了泰山詩創作的高峰,以李白的《游泰山六首》及杜甫《望岳》為代表。對此,石祥(2017)將唐代泰山詩文創作分為四大類:封禪題材、山水題材、送別題材和其他題材,從藝術形象、表現手法、語言風格等方面研究唐代泰山詩及與泰山文化的關系。宋元時期是泰山詩歌的重要發展時期,受到宋代理學的影響,宋代泰山詩普遍蘊含著豐富的人生體驗和深邃的哲理。沈廣斌(2018)系統梳理兩宋泰山詩歌的整體風貌和題材內容,歸納總結宋代泰山詩歌的藝術個性,初步探討宋代泰山詩歌創作的文化意義。
明代詩人游歷泰山,寫出了不同于歷代詩篇的真實而姿態萬千的泰山美景,創作范圍更加廣泛,高質量的詩篇創作層出不窮,泰山詩作創作達到了新的高峰。然而,國內研究明代泰山詩的學者少之又少,多是研究這一時期泰山地區宗教信仰與民俗文化。本文以明代泰山詩為研究對象,運用魯樞元的生態系統“三分法”理論,即自然生態、社會生態和精神生態,以生態詩學視角觀照明代泰山詩,深入挖掘和解構詩歌中的生態哲思、生態美韻。
一、中國本土化的新型生態詩學
生態詩學主要研究文學與環境的關系,關注自然在詩歌等文學作品中的表征,重在喚醒人們的生態意識。最基本的哲學立場是整體論,宣揚人與自然的和諧統一,批判人類中心主義。這種整體論的觀點與中國古代“天人合一”的思想契合。傳承中國古典詩學中的整體意識與生態意識,有助于重建人與自然的和諧關系,樹立萬物平等的生態倫理觀念。
工業革命以來,人類通過科學技術的創新和發展積極推動著人類社會的發展,同時,“人類中心主義”把人類利益或人類的共同利益奉為根本價值尺度,人類一味地索取甚至破壞自然,導致生態失衡、環境惡化,生態危機的出現使人們重新思考人與自然的關系。建設性后現代主義理論流派自1970年在美國興起,反對“人類中心論”。如費雷德里克·費雷指出:“世界的形象既不是一個有待挖掘的資源庫,也不是一個避之不及的荒原,而是一個有待照料、關心、收獲和愛護的大花園。”生態主義的興起受到了后現代主義的重大影響,在世界范圍內掀起了世界觀的生態轉型以及生態學研究,衍生出如生態美學、生態批評、生態文藝學、生態文學等一大批新興交叉學科。
我國國內生態美學研究在借鑒西方經驗的同時,汲取中國古典詩學中“天人合一”的整體意識與生態意識,自2000年以來,已取得了較為成熟的理論成果。中國學者一直努力創建具有中國特色的哲學與美學,逐步構建起中國本土化的新型生態詩學范式。如魯樞元提出了著名的生態學三分法:自然生態、社會生態與精神生態;陳望衡提出了“景觀”“樂居”“樂游”等范疇;王諾提出了著名的“生態整體論”等。自黨的十八大以來,我國逐步進入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建設的新時代,我國生態美學研究進入生態文明新時代,即中國話語自覺建設時期。當代中國生態美學的主要倡導者曾繁仁提出了具有中國氣派、中國風格的生態美學體系,即“生生美學”。
魯樞元提出的生態系統“三分法”理論已成為生態審美的重要標準,即自然生態、社會生態、精神生態三位一體,將生態細分為三個相輔相成、相互聯系的三個方面,并系統闡釋了人與自然、人與社會、人與人治安的關系。總之,魯樞元的生態智慧脫胎于中國傳統的自然思想,更看重天、地、人三者原始的有機整體性,是典型的東方化“生態智慧”。
二、明代社會生態之觀照
歷時276年之久的明代,上承秦、漢、唐、宋、元,下啟清代,是中國歷史上一個繼往開來的重要王朝。這一時期政治混亂,思想裂變,文化領域也發生了深刻的變化,中國封建社會已步入晚期。
政治方面,明代初期為穩固統治,崇尚高度的專制集權,推動實現了洪武至永樂的國力鼎盛階段。自宣德以后,明代逐漸步入中衰,到明武宗時期,土地兼并劇烈,國家財政危機日益嚴重,宦官干政劣跡昭彰,流民問題有增無已,農民起義此起彼伏,地方王侯的叛亂也接連不斷。經濟方面,明代經濟是中國古代經濟發展史上處于變革的重要時期。明初的人口大遷徙和土地大開發以及賦稅征收方式的不斷改革,使得社會經濟迅速恢復、發展,同時伴隨著農業經濟結構逐步由單一的糧食生產轉向農、工、商并舉的多種經營,奠定了近現代中國農業與工商業經濟的基本態勢。文化方面,獨尊“程朱理學”,把理推及人類社會歷史,認為“三綱五常”都是理的“流行”,人們應當“去人欲,存天理”,自覺遵守三綱五常的封建道德規范。用“三綱五常”等封建宗法思想教化世人,加強對人們思想的控制,起到了促進人們的理論思維、教育人們知書識禮、陶冶人們的情操、維護社會穩定、推動歷史進步等積極意義。但當統治日漸平穩時,理學弊端不斷暴露,造成思想僵化、學術停滯、思想懶惰、人才空乏。教育方面,編纂《五經大全》《四書大全》《性理大全》,旨在“倡明六經之道,繼承先圣之統”,使“人皆由于正路”,“學不惑于他歧”,“家孔孟而戶程朱”,“佩道德而服仁義”,以科舉制度選拔人才。
明代是整個社會近世化最為廣泛、最為迅速的時期。明代的科舉考試在歷史上最為典型,在科舉的推動下,理學以前所未有的深度和廣度影響著社會生活的各個方面。
三、泰山自然生態與明代泰山詩的精神生態之觀照
(一)泰山高遠與名臣良將的穩健豪放的正統思想
明代登岱詩佳作不鮮,多有復古之風,但意境曠達,特別是名臣良將的詩作胸懷寬廣坦蕩,抒家國情愁,與泰山之高遠相契合,呈現出“天人一體”的最高境界的生態美韻。
宋濂被明太祖朱元璋譽為“開國文臣之首”,其《登岱》“岧峣泰岳拄蒼穹,萬壑千巖一徑通。象緯平臨青帝觀,靈光長繞碧霞宮。凌晨云幔天門白,子夜晴搖海日紅。玉露金莖應咫尺,舉頭霄漢思偏雄”,詠贊泰山山勢高峻,上接星辰,朝日冉冉,表達出所謂的“君子之道”是能與天地并運、與日月并明的曠達豪邁之情。
明代的方孝孺以明王道致太平為己任,燕王兵入南京,令其寫登基詔書,孝孺不許,遂被殺。其《夏月登岱》“振衣千仞思悠悠,泰岱于今愜勝游。秦漢舊封懸碧落,乾坤勝概點浮漚。海明日觀三更曉,風動天門九夏秋。更上云端頻極目,紫微光電閃吳鉤”,對泰山的景色未作細致描寫,從“碧落”“乾坤”“云端”“紫薇”等曠達高遠的意境,襯托出泰山之氣勢雄偉、海闊天空之感。
楊繼盛因劾相嚴嵩,被誣陷身死,其《登泰山》是一首五言絕句:“志欲小天下,特來登泰山。仰觀絕頂上,猶有白云還。”為了體驗“孔子登泰山而小天下”,詩人登上絕頂,望絕頂之上,還有白云在飄逸往還。言外之意指泰山雖高,山上仍有天;可見,天下之事是無有止境的。短短二十個字,境界高遠,寓意深刻,頗能發人深思。
于慎行,明隆慶進士,官至禮部尚書,后因連疏極諫而貶官回鄉;其《登岱》“天門咫尺君應見,比似人間路更難”,與《泰山道中》之“流亡今欲盡,幾處有桑麻”相對照,直言人間道路比登山還難,映襯出秉性忠誠的他對現實的不滿。
高拱,明中期內閣首輔,重視有關國計民生的政務,主張務實,勵精圖治,政績卓然。其《登岱》云:“岱宗神岳勢崢嶸,東鎮齊封百二城。云卷洞門時欲潤,日華陽谷曉偏明。虞舜首望仍今古,尼父崇登著姓名。我欲御風凌絕頂,手提星斗運璣衡。”“虞舜”“尼父”皆是開天辟地的偉人,最后一句更凸顯了詩人志向高遠,在真理的指引下無畏前行,其顯赫政績印證了此詩的磅礴氣勢。
喬宇,明世宗即位后召為吏部尚書,因直諫君過,被迫去職回籍,卒謚“莊簡”。其《登岱》云:“五岳誰爭長,東皇萬物先。晦明分日月,呼吸變云煙。厚脈中盤地,神功上配天。云亭問封禪,千古意茫然。”五言絕句氣勢豪放,渾然自得,沒有描寫泰山風景的語句,卻以“東皇”“日月”“云煙”“厚脈”“云亭”等仰慕泰山之神圣崇高,最后一句緬懷圣山之情且又悵然所失。
李化龍,明朝中期將領、戎政兵部尚書,憂國憂民,清正廉潔。萬歷二十七年(1599)被朝廷起用征討播州楊應龍叛亂,歷時一百十四天平亂。其《登泰山》云:“千盤鳥到轉云蘿,徙倚云霄發浩歌。北走峰陰凌紫塞,西來連影落黃河。諸天回薄星辰近,下界蒼茫風雨多。眼底殊庭君自見,九還未就奈人何。”前兩句曲折蜿蜒、盤旋而登的狹隘山道上,鳥兒在山間徘徊不定,留戀不去,唱著高亢激昂的歌;北望長城,西眺黃河,寫景之中更透露出勇猛戰將戎馬一生的魄力與境界。后兩句聯想當時的時局,感嘆世間蒼茫風雨且道路曲折。
(二)泰山仙境與文人墨客的瀟灑脫俗
明代中期正值王朝由穩定開始進入危機衰敗的轉變時期,階級矛盾日趨激化,各地烽煙四起,社會動蕩不寧,原先作為維系封建倫理制度指導思想的程朱理學,由于煩瑣教條,在此激變面前顯得陳舊僵化,缺乏“教化”力度。詩文領域內經歷了一次新的變化,以李夢陽、王世貞等人為代表的前后七子不滿于宋代理學影響下的文學創作,大力倡導復古,強調文學的自身價值,將明中葉的文學創作推向了新的高峰。前后七子中,如邊貢、李夢陽、何景明、李攀龍、王世貞等均有泰山詩作,其作品雖有仿古刻板之嫌,但用華麗的辭藻、工整的對仗以及飄逸灑脫的文風為泰山文學留下了絢麗的一筆。
邊貢以詩著稱于弘治、正德年間,其《登岳次劉希尹韻四首·其三》云:“玉皇祠畔一憑闌,絕頂風高夏亦寒。北去塵沙通瀚海,西來天地是長安。青云迥隔三千界,白日平臨十八盤。似有飛仙度幽壑,鳳笙聲裊珮珊珊。”其中前四句描寫作者憑欄絕頂峰上頓感天地之闊達,后兩句則是情思綿綿、優美動人,描繪出飛仙度過幽壑,駕鳳吹簫姍姍而去,引人無限遐思。其中,“珊珊”引典于杜甫《鄭駙馬宅宴洞中》“時聞雜珮聲珊珊”。
李夢陽精于古文詞,是復古派前七子的領袖人物,提倡“文必秦漢,詩必盛唐”。其《鄭生至自泰山二首·其一》云:“昨汝登東岳,何峰是絕峰。有無丈人石,幾許大夫松。海日低波鳥,巖雷起窟龍。誰言天下小,化外亦王封。”詩歌沒有正面描寫泰山景觀,而是用接連發問的方式,把泰山的重要名勝景點“丈人石”“大夫松”列出;又用夸張想象的手法,勾勒出“海日”“巖雷”的恢宏氣勢。其中,“海日”一句,極言日出時山頂之高,反覺天空的飛鳥為低。岑參《與高適薛據登慈恩寺浮圖》云:“下窺指高鳥。”意謂對飛鳥本應仰看,今卻下窺,則浮圖之高可見。
李攀龍為“后七子”的領袖人物,被尊為“宗工巨匠”,詩作以七律和七絕較優。其《懷泰山》云:“域內名山有岱宗,側身東望一相從。河流曉掛天門樹,海色秋高日觀峰。金篋何人探漢策,白云千載護秦封。向來信宿藤蘿外,杖底西風萬壑鐘。”詩人當時并不在泰山,故稱“側身東望”。拂曉的天空中,銀河就像掛在南天門的古樹上;秋高氣爽,海色清明,在日觀峰上觀日出,何等壯觀!詩人為泰山之美而陶醉,在藤蘿之外連宿兩夜,萬壑西風也聽成了金鐘齊鳴,可謂愛屋及烏,更有振奮人心之感。“金篋”一句有“秦封漢策何處去?白云千載空悠悠”之感。
徐中行為“后七子”之一,一生到處為官作宦,詩歌多描繪各地的山川風貌和社會習俗。其《登岳》云:“東岳崢嶸迥不群,中峰瑞靄更氤氳。天門雪盡河流合,日觀春晴海色分。風起秦松常似雨,氣蒸漢柏欲成云。千秋霸業終銷歇,猶說相如封禪文。”前兩句寫景,“崢嶸”“氤氳”描寫泰山高聳入云,又從“南天門”“日觀峰”兩處遠眺“春雨漲滿,河流匯集”“云霞滿天,燦爛如錦”之美景,點面結合,立體呈現泰山奇景。后兩句,“秦松”“漢柏”記錄下秦始皇與漢武大帝封禪泰山的蹤跡,而與之相比,司馬相如以斐然文采書寫的封禪文更是千古傳誦。此詩立意深刻,帶有哲理性思考,稱頌了經典國學的傳承與影響。
王世貞是“后七子”中的重要人物,李攀龍去世后,主盟文壇達二十年之久。早年推崇作詩要效法盛唐;但到晚年,他更主張詩歌創作應“發為聲詩”,能夠“發性靈,開志意,而不求工于色象雕繪”。王世貞的泰山詩較好地體現了他抒寫性靈的主張,是“氣從辭暢,神與境合”的范例。如《登岱六首》中,“縹緲琳宮接上玄,岹峣飛蹬界蒼煙”(其一)充滿雄健的氣勢,“西盤瓠子河如帶,東掛扶桑海一杯”(其三)有凌絕天下的豁達胸襟,“天門倒瀉銀河水,日觀翻懸碧海流。欲轉千盤迷積氣,誰從九點辨齊州”(其四)有風雨交加的蒼茫,“狂呼六博仙人箸,渴問三漿玉女盆”(其五)有與天地神交的自由瀟灑。
王守仁,明代杰出的思想家、文學家、軍事家、教育家,陽明心學的集大成者,他提出“致良知”的哲學命題和“知行合一”的方法論。其《登泰山五首之一》云:“曉登泰山道,行行入煙霏。陽光散巖壑,秋容淡相輝。云梯掛青壁,仰見蛛絲微。長風吹海色,飄遙送天衣。峰頂動笙樂,青童兩相依。振衣將往從,凌云忽高飛。揮手若相待,丹霞閃余暉。凡軀無健羽,悵望未能歸。”前四句寫了登山的沿途景色,刻畫逼近細膩,惟妙惟肖。后四句登上山頂后,聽到笙樂,遇見仙童,但身為凡人只能任憑仙童凌云高飛,悵然若失卻難分難離。詩歌在現實與幻覺的交錯中,盡情釋放思想與個性,將“心”的作用發揮到極致,追尋天人合一之境界。
(三)泰山古跡與賢士高人的懷古詠嘆
賞岱游岱詩是登泰山途中觀賞泰山,以及游覽名勝古跡寫下的詩作,是明代泰山詩中極具代表性的詩歌題材。與前朝歷代詩人對泰山的敬畏拜祭之情相比,明代泰山詩更崇尚貼近神山,再現了泰山各個古跡的獨特風致,記載了人世蒼茫的過往煙云。明代泰山詩描寫“玉皇廟”的氣勢磅礴、“丈人峰”的古老高峻、“大夫松”的高節御風、“三陽庵”的山高路險、“后石烏”的清靜高遠、“普照寺”的清雅寂靜、“百丈崖”的瀑布飛瀉。
其中,最為突出的是蕭協中,明末著名泰山學者。其所著的《泰山小史》“以名勝為綱,每目敘其大略,詞簡意賅”,收入泰山名勝及名人150余條,每條之下,均作題詠。他所寫的詩作不只是對名勝的描寫記錄,另有針砭時事的個人見地,如《玉皇廟》《舍身崖》《金殿》等。《玉皇廟》云:“岱宗高出蒼煙杪,齊魯茫茫青未了。上有琳宮祀玉皇,倚欄呼吸通天表。四顧峰巒爭繚垣,虎攫獅蹲龍夭矯。鄒嶧培樓滄海遐,汶泮分流盆與沼。松障云屏屏幾層,高居絳節朝昏杳。突兀尊前一幾橫,煙霞俯視徂徠小。”詩歌描繪出玉皇廟地勢突兀險峻,周圍奇峰異石密布,極目四望,傲視群雄,頗有杜甫“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的觀感。《舍身崖》云:“綱常生死重千鈞,何事無端說舍身。一自短垣圍絕險,不教漁夫再迷津。”詩歌講述了舍身崖上跳崖舍身,以身還愿的民間陋習。明尚書何其鳴筑墻示禁,題曰“愛身崖”。詩人借此感嘆世人愚昧,贊頌為官之德。
“泰山銅亭”又稱“泰山金殿”“泰山天仙金闕”,始坐落于岱頂碧霞祠院內。正值荒年,萬歷鑄造銅亭,朘刮百姓。對此,《泰山小史》的《金殿》之“八寶世所珍,五金神不貴。玉女自清虛,安用重耗費。歲祲殍溝渠,蓬蓬亂如卉。朘民筑金樓,圣慈何所慰”,以尖銳犀利的筆觸,諷刺天子的暴行,同情百姓的疾苦。
除此之外,郭正域,明萬歷進士,與沈鯉、呂坤同被譽為萬歷年間天下“三大賢”。其《丈人峰》云:“泰岳峰頭有丈人,蒼顏古貌萬年身。群山百萬當前立,東帝還須仗老臣。”他除了寫丈人峰的古老高峻外,言東岳大帝也得依仗丈人峰,似映射當時萬歷皇權受制之政局。
陳沂,正德丁丑年(1517)進士,曾任山東參政,其《南天門》云:“望入天門十二重,夐然飛舞半虛空。千尋不假鉤梯上,一竅惟容箭筈通。風氣蕩摩鵬翮外,日光搖漾海波中。欲求閶闔無人問,但擬彤云是帝宮。”此詩刻畫出南天門高遠險峻、山陡路狹,后以“閶闔”“帝宮”渲染出泰山的神山幻境,讓人無限遐思。
崔應麒,隆慶五年(1571)進士,其《題曬經石水簾》云:“曬經石上水簾泉,誰挽銀河落半天。新月控鉤朝掛玉,長風吹浪薯凝煙。梵音濺沫干還濕,曲澗流云斷復連。”這首七言律詩作于明萬歷十九年(1591),鐫在經石峪西面的巨石上,字為大草,筆如龍蛇。此詩描寫景色細致動人,靜中有動,有聲有色,若隱若現。
屠隆,萬歷五年(1577)進士,明代文學家、戲曲家。其《大夫松》云:“高節棲靈岳,寧污嬴氏官?天風吹不斷,濤卷萬風寒。”此詩沒有描繪大夫松挺拔蒼翠的樣貌,而更看重其御風、耐寒之剛正不阿的品質,遐想它怎肯接受嬴氏封爵以玷污自己的傲骨品節。
張銓,萬歷甲辰(1604)進士,死于明末抗清之戰,其《觀無字碑一絕》云:“莽蕩天風萬里吹,玉函金檢至今疑。袖攜五色如椽筆,來補秦王無字碑。”這首七絕鐫在泰山頂無字碑左側石碑上,大字行書,字體俊拔秀麗。詩中補碑之說,自負溢于言表,或許這正是此詩的奪人之處。
四、結語
在明代理學主流思潮下,明代的泰山詩一方面是理學正面意義的映襯,如明代名臣良將書寫的穩健豪放的泰山詩篇;另一方面,在理學滅人欲、壓制人的個性自由的思想束縛下,明代前后七子用飄逸灑脫的泰山詩篇彰顯出對抗理學束縛的勇氣與奮進,以及賢士高人在賞岱游岱間訴說著懷古傷今的家國情懷。因而,正如《文心雕龍》所言:“雕琢情性,組織辭令,木鐸起而千里應,席珍流而萬世響,寫天地之輝光,曉生民之耳目矣。”明代的泰山詩是中華傳統文化中一抹璀璨的光芒,書寫天地間“泰山巖巖”之雄壯與震撼,陶冶后世代代之情操,啟迪感悟美學之心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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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金項目: 2020年度泰安市社會科學課題“生態詩學視角下明清時期泰山詩的美學研究” (20-YB-015)
作 者: 劉長遠,文學碩士,山東農業大學講師,研究方向:詩歌文學。
編 輯:趙斌 E-mail:mzxszb@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