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筑詩人阿恒（外二首）

姜維彬

阿恒姓商，家里排行老三

在建筑工地上做泥工活，瘦削的下巴

長期營養不良的樣子，但他骨子里

卻似乎就多了一些書卷氣

拉磚，填土，刨釘子，鋼管，切割機

斗車，腳手架，都裝進了他詩里

工友們都喊他建筑詩人，阿恒也覺得

這個稱呼比較確切，詩寫了幾十年

大部分都是在工棚里完成的，一手拿磚刀

一手握筆寫著生活，他寫塔吊上的女工

也是那么優美，汲取了飛翔的力量

以愛或恨的名義，將其當作塵世的小溫暖

從東到西，從南到北，阿恒的足跡

把大半個中國的工地都寫進了詩

他的心中，有一座遼闊的高山

也有一個樸素的渴望

他想在城里，買一幢自己修建的房子

面積不要大，一家三口人夠住就行了

他寫的詩，用水泥砂漿信手涂鴉

每一個字，都有汗水三三兩兩流下

每一行詩，被生活分成了三頭六臂

暑假，他把15 歲的兒子帶到工地，兒子受傷了

阿恒就后悔了，臉上的焦灼寫滿了恐慌

人變成螞蟻，螞蟻變成人，阿恒

每一首詩都忍著疼痛，已經積習難改

一碗粥

熱氣騰騰的，一個城市

像銀鈴碰出暖融融的陽光

站在你身邊的人，有環衛工

保潔員，民工，低保戶，殘疾人

留守兒童，孤寡老人，叫不出

每個人的名字，但這個城市認識他們

“哎，小兄弟，喝碗粥吧”

跟母親熬的粥一個味道

從愛心屋出來，農民工張勇

就去了建筑工地，一碗粥的決定

黑豆、大米、小米、紅棗

老人蔣愛榮，對著宣誓詞舉起拳頭

“我今年73 歲，等到我83 歲

93 歲，只要我還能動

我都會一直干下去！”

一碗熱粥，知道作用有多大嗎？

一個環衛工人說

每次吃粥的時候，都在克制

和她們站在一起，讓人熱淚盈眶

看 海

今天沒活做，你就出來看海了

第一次看海，你指給我看

看潮水上漲，再慢慢地退去

一年和千年的大海，沒有什么不同

一大塊藍天，都裝進了海里

大海里的水，喝到河流跑不動為止

奔騰，喘息，泛起了潮汐

她緊盯著大海，老同學陳懷珍

臉頰微紅，陽光傾瀉浩大的碎沫

海螺，貝殼，一點點閃亮

小鎮邊上的海，是一間大房子

它飄過一封信，一只漂流瓶

有洗得發白的憂傷，海草一身

都是沙，白珊瑚紅珊瑚的手

握住一個人的來龍去脈，腳印

或深或淺，大小有別，大海一往無前

像是看海的故人

你還是快樂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