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架橋上的勞動者（外一首）

梅一梵

兩座山的側腰，兩個鉆進山洞的隧道之間

180 度仰望的角力與射程之間

是崇山峻嶺中，正在勞動的高架橋

此刻，大巴車盤旋而上，我一仰頭就遇見

頭戴紅色安全帽的勞動者

螞蟻一樣，抬著一小段高架橋的勞動者

在高架橋上，鋪設高架橋

一架飛機從天空路過

一架飛機從蔚藍色的天庭，捕獲到人間的消息

現在是三點一線。飛機遲疑了一下

高架橋遲疑了一下，我遲疑了一下

我們同時被這個奇妙而強大的精神磁場所感動，所吸引

我們同時用發自內心的能量或口號

嗨嚎嗨嚎，打著勞動的節拍

并瞅準時機，迅速加入到隊伍中間

將一小段高架橋，挪到自己肩膀

嗨嚎嗨嚎，汗水忍不住湍急的心情

從我們額頭及無數個毛孔的窗戶

以井噴的架勢，蹭的一下蹦出

嗨嚎嗨嚎，我們的隊伍，小心又謹慎，健康又活潑

嗨嚎嗨嚎，我們的隊伍，緊密團結，步調一致，爭取最大勝利

嗨嚎嗨嚎，我們春雷般的呼吸

嗨嚎嗨嚎，我們無以倫比的，激昂的血紅蛋白，強勁荷爾蒙

嗨嚎嗨嚎，我們和我們，在大地與天空的指揮下

一小步一小步小心挪移

嗨嚎嗨嚎，我們玫瑰色的臉膛

嗨嚎嗨嚎，我們蒸汽機的胸腔

嗨嚎嗨嚎，嗨嚎嗨嚎，在我們的幫助下

大家很快完成了一小塊高架橋的突擊任務

世界晴朗，宇宙炫舞

蔚藍的云朵，抖動復葉的羽片嘩啦啦合奏

我們驕傲著，自豪著，同時離開著狹路相逢的一瞬

但，沒有時間回過頭來，向彼此的對方

說一句感謝的話

鋪地磚的農民工

頭發太熱，他戴上草帽

喉嚨太熱，他取下搭在后頸的濕毛巾

涼水里擰一下，又搭回后頸

脊背太熱，他不能將被汗液烘干的衣裳剝離

他不能將被太陽灼傷的皮膚，赤裸裸交給太陽

長時間蹲在那兒，一手握瓦刀，一手拿地磚

橫要平，豎要直，眼要明，手要亮

鏟一瓦刀水泥砂漿，刨平，鋪磚

智慧擊打，思想推敲，讓其與周圍的伙伴和諧統一

讓其與大地的拋物線，地球的經緯度，排序列隊

他長時間蹲著，瞻前顧后，左右逢源

騰不出手，擦一擦額頭

騰不出手，喝一口被茶釉漚黑的水

騰不出目光，欣賞

由紅色、黃色、綠色的地磚，構建的五彩繽紛的版圖

頭發太熱，喉嚨太熱，脊背太熱，肺腑太熱，季節的血管太熱

熱急了的，麥粒的汗珠，玉米的汗珠，黃豆的汗珠，高粱的汗珠

泛著糧食光芒的汗珠

從黝黑的毛孔探出小腦袋，想要透口氣

卻被太陽的大舌頭，猛地舔干

現在是公元2022 年7 月23 日，大暑

午后3 時25 分，氣溫42 度

馬路上鮮有行人，偶有幾輛車逃難般掠過

塔吊將天空的攝像頭高高懸起

塔吊將太陽的探照燈高高懸起

現在是公元2022 年7 月23 日，大暑

午后3 時25 分，氣溫42 度

日歷沸騰，空氣沸騰，陽光丙烯的油彩沸騰

幾個手握瓦刀的農民工，被我轉身離開的語言遺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