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鄉記

王夫成

白露信筆

白，露，一個字，兩個字

每個字，都是美的

合起來，當然也是美的

作為一個普通的名詞是美的

作為一個節氣的名稱也是美的

但與白露關涉

無一不是美的

甚至，連白露出行

也是美的

比如目下，走在這長長的山道

步子輕松，呼吸停勻

不嘆昨今炎涼

不求空谷跫音

鐘聲杳杳而來

帆影漸漸淡去

這林木，枝枝凝露，葉葉綴珠

何物能妨你澄明

何處不可以立命

于是，便覺

一切都是美的

嫉妒

旗幡招展，披麻戴孝

看到電視里送葬的場面

母親又說起她九歲時的事

那年，看到誰家為親人下葬

她都會心生嫉妒

都會帶著六歲和三歲的妹妹

在出殯隊伍走過的路邊

堆起一個碗大的墳堆

插幾根草莖算是上香

掐幾片樹葉算是紙錢

姊妹仨一字兒跪下

趁著人家哭喪的樂歌尚能聽見

給小土堆里的父親磕三個響頭

每聽至此

總覺母親的敘述有所遺漏——

路旁的草叢中

應有一只風雨打落的巢

覆巢之下是羽毛盡濕

嗷嗷待哺的三只雛兒

還鄉記

墻隅那棵老樹，讓他確認

這一片廠房覆壓著昔年的水塘

這一株桑，很特別

桑葚成熟時是白色的

它的大半個身子探入水中

他常爬上去，縱身跳下

涼蔭下，小憩的鵝鴨

嘎嘎嘎，四散奔逃

老桑已偏枯

活著的這半邊枝翠葉亮

桑還在，塘呢，蓮呢，菱呢

打水仗摸魚兒的狡童呢

闃寂無人

顫顫巍巍，他攀上了樹

踩著記憶中的枝柯

閉目，擺臂，縱身一跳

依稀，他又跳入了塘中

依稀，他又聽到了水聲

依稀，他又一個猛子扎出十米開外

依稀，他又看到了魚戲荷葉間

荷花迎風飐

依稀，他又變成那個

有些桀驁有些寡和略帶憂悒的

黑瘦少年

惜灰記

趁夜被載入了城

東張西望，局促不安

辣椒有害羞顏色

白菜有防人之心

多像我的鄉鄰

頂戴的露，身披的灰

恰好合成一味霜劑

煎服可療心疾

亦不忍濯去——

這青衿和羅襪上的滓

時光已分不出

山徑與紫陌

花朝與雨季

晨昏與休戚

唯識相親，須臾未離

日記一冊，束之久矣

拂去冷落的埃

心跳噗噗，炙手可熱

又有這一頁，先一句歌詞

前塵往事成云煙

后一道偈語

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

當時意懶神疲如是

惜之，惜之。須知

缺失了這黯然一色

無法具足那斑斕之美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