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月醉花陰

鄒世昌

“千樹夜蟬眠草露，一窗涼月醉花陰”。當這句詩映入眼簾里，心神不由一蕩，這得是多么寧靜的一個夜晚啊！

此時正是秋蟲唧唧的夜晚，或許是知道秋色漸晚，與大自然的緣分將盡，所有的秋蟲都毫不吝惜自己的歌喉，都扯開嗓子喊——唧唧、吱吱，那天籟歌聲在天地間清晰而明麗，響徹大河兩岸，細細聆聽，歌聲里有蛙鳴敲鼓，有蟋蟀彈琴，有螻蛄擊缶，螽斯歌唱，有魚兒擊浪，有犬吠懨懨……一場大型演講會在天地間拉下了帷幕，明星們都你方唱罷我登場，盡展妖媚的魔音。

一枚白凈的月亮升起時，清輝漫灑，大地一片銀白，籠罩在一片神秘與祥和之中。月光灑入水中，似有無數銀魚閃閃，躍動連連。大凌河的霓虹閃爍，襯著無邊夜色和滿地蟲鳴，涼月一盞入水，簇簇水草搖曳，垂釣者的燈火忽明忽滅，而岸邊的垂柳拂袖入水，正在練習草書。佇立薄涼的微風中，目之為美，耳之為樂，悠然覺得秋天美好，秋水旖旎，真是涼月滿天月如鉤，書生款款又何求？

涼月一盞，清涼悠遠，虹橋臥波，秋風微甜。忽聞洞簫一聲聲傳入耳鼓，在草木蟲鳴間協奏和鳴，輕紗似月華灑落，樹影婆娑起舞，銀浪翻卷閃爍，恍然間，有一對布衣蔬食的璧人，于炊煙如紗、林木蔥翠間裊裊而行，晚霞溫柔，月光皎皎，月到波心清眉轉，風生袖底暗生情，蕓娘與沈復席地而坐滄浪亭，俊秀與嫻靜，清涼和闊朗，盈盈畢現。三百年前的月光蘇州，或許沒有今晚的蟲聲蝍蝍、釣者依依，更沒有像我這樣的獨行客佇立水畔，靜靜賞月的？

月光下的牽牛花，攀爬于樹上，白的如紗，粉的如霞，紫的如夢，都面向河水吹著喇叭，今夜有了月光給它的打扮，嫵媚中帶著神秘，清雅中有著詩情。月光下的菊花，纖纖弱弱，沒有耐霜時的驕傲，有的只是嬌羞與嫵媚，一朵朵乘著月光，于微風中輕舞，那叫一個帶勁兒，好像在跟廣場舞的阿姨們媲美呢！

想那一夜，披一身清涼月光，站在泰山之巔，俯視整個泰安城，泰安城燈光通明，街道上的燈交織如星河，與天上的星月共映，而四周漆黑如墨，山風習習，涼月在天，頓覺內心空曠通達。輕輕地行走在泰山之巔的山路上，覺得自己踩在云上，身側有霧飛過，四野俱寂，那少有的燈光，更凸顯飛檐翹角的古典與肅穆。涼月在天，山風生涼，便花了三十元租棉衣一件，披在身上，恍然間，便覺得征服了整個泰山，整個泰山都是我的。人就是這么奇妙，用了十多個小時，從山腳爬了約八千個臺階到達山頂，累得渾身閑了架子，而當自己站在山巔，便覺得自己融入了泰山，泰山便屬于我了。

站在泰山之顛看月亮，別有一番滋味。覺得月亮不在頭上，而是在前方，與我近在咫尺，仿佛鄰家小妹一般，清爽美麗。有一朵朵浮云掠過，月亮便與云逗趣，你追我趕，你躲我閃，在銀河燦爛的長發內，往來東西。

思緒又回到凌河畔，河水借著月光奔跑，整個世界都在月光的撫摸下，在河水與秋蟲的演奏月光曲中，進入了甜甜的夢鄉。面對不息的河水、拂面的秋風和不銹的朗月，什么都不想，只覺得，好像又回到了老家的院子里，一聲牛哞，一聲狗吠，還有父親提水的腳步聲，母親抱柴推門的吱呀聲，女兒掄起火鏟拍沙子的聲音，還有月光仙子敲窗的聲音，牽牛花與野草交談的聲音……

月光生銹，雪花不冷，故鄉不老。

忽然想起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