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水意（組詩）

唐政

爬野山

除了陽光、雨水、黑暗

我們可能是第四個訪問者

落葉下也許還藏著

蟋蟀、老鼠和蛇

那些腐爛的松果上

也有被啃食過的痕跡

在密林里創造一條路真難

順著陽光進來的路徑

又被許多枯枝封死

我看見一棵大樹倒向一旁

在它相反的方向

許多藤條結成了一個巨大的環

時間和空間都脫離了掌控

我們留在落葉上的腳印

瞬間就恢復了原狀

如果跟著一只鳥兒向上攀爬

我們將陷入

不能飛翔的苦惱中

許多葉子上還有積蓄的雨水

它讓我們知道天空并不遙遠

一些野果子缺乏人性

堅硬的外殼

或者苦澀的汁液

都與一個求索者毫不般配

在這個未知的世界里

黑暗只是最普通的心病

當我們完全置身于虛擬的時光中

任何細微而意外的聲音

都有可能是

我們和它們最完美的溝通

這不是在尋找源頭和替代物

時間分泌的韌性

堆積出一堵旁若無人的墻

我們不能抽絲剝繭地

把它翻譯成

一座野山的胸襟

流水意

沒有什么可以一直陪著流水

流下去。流水是沒有盡頭的

魚、泥沙、漂浮物

都是半途而廢

風起了，又停了

雪落在水中，也只是一個泡影

原以為水是圍著山轉

可是水卻去了更遠的地方

山成了一個短暫的插曲

而太陽和月亮占據著各自的時辰

流水一往無前

把這一切都變成了波浪

楊柳依依，千山萬壑

流水像針一樣穿過

不問思念，不計親疏

有漩渦的地方，流水自己畫餅充饑

即使將河床折起來

它也只是變更了一種姿勢

天上的雨水加入進來

人間的淚水加入進來

方言匯聚，流水接過所有的問題

它把大地撕開一個口子

又撕開一個口子

你看，還有什么裝不進去

修橋的人，釣魚的人，觀景的人

流水都視若無睹

你如果把遠方稱為它的下游

流水永遠都在上游

那個坐在河邊洗衣服的老人

被它鑒定為磐石

有人將自己撒在流水中

流水也只是當作普通的灰塵

你可以站在河邊憑吊

但流水不憑吊任何人

它的心中是空的

它一生的盡頭都種滿了菩提

雪里行

選擇在冰天雪地里行走

白茫茫的世界

就多了一個問天的人

大地上忽然堆積了這么多白色

黑暗將以何種面目

覆蓋上面的腳印

這個冬天，我無論走到哪里

你們都不要聯系我

你們聯系雪吧

那些被雪掩埋了的石頭和枯草

就當是冬眠

或者另一類修行

樹枝上掛著的

也可以看成是我將來的模樣

我的將來也要變成雪

如果不能深一腳淺一腳地到達

雪指定的地方

我就無法驗證春天的到來

他鄉遇

你會不自覺地比照

街道、樓房、門臉和行人

并從中找出它們的特色

你也可能因此而頓悟

鎖定一個熟悉的背影

或者某個似曾相識的招牌

找到一條便捷的回鄉之路

不需要你在人群中大喊

也不必點燃火把

照徹那些陌生的角落

看到一個好地方就坐下來

碰見一個對的人就聊幾句

但不要在夜色中翻看一座城市

不要在半掩的窗戶外停留太久

他鄉之路曲折而充滿成見

你會覺得黑夜特別漫長

許多人表情詭異

空氣停止交流

內心變成一片荒蕪之地

在公交站臺和地鐵入口

方向并不是你最主要的選擇

當出租車把你拉到一個

黑燈瞎火的地方

告訴你，這就是目的地

街頭，一個黑影一閃

旁邊高樓里瞬間便亮起了白燈

你迅速判斷眼前的一切

用手扶了扶鼻梁上的鏡框

不斷增加的幻覺

一開始就加重了這座城市的砝碼

你把自己分成若干部分

讓它們去尋找歸宿

在洗腳坊、酒吧、夜店和廣場

有的幻化成蝶，有的落地為塵

有的原路返回

心中事

有的藏在肝里，有的藏在胃中

有的藏在肺腑，有的藏在骨頭里

它會給我們身體各個部位

帶來疾病和疼痛

而且隨著季節和氣候的變化

許多事情還在繼續發酵

它們甚至串連在一起

互相疊加，影響，滲透

一件小事變成一件大事

一件大事變成一件天大的事

外面的天空

控制不住一只鳥兒的憤怒

在心血和情緒的澆灌下

它們就像一株株生機勃勃的植物

每一個枝丫上

都掛著酸澀的果子

像風中的鈴鐺，發出尖銳的叫聲

而我們還要無休止地應和

每一個擅長修煉的人

最后都會敗于肝火和腎虧

許多不美好的夜晚

它們在夢境里實施暴動

一個人牽出另一個人

黑暗相互抹去，只留下陰影

我感覺到我的身體

一直在順應它們的生長

而它們只顧自己尋歡作樂

我斬草除根的決心

常常止于心中有數

但它們卻沒有任何結束的跡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