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世勝
太陽擠進了被窩,我還賴在床上,這全是疫情鬧的。
連日來,幾乎每天都做核酸檢測,一大早老婆就排隊去了,走時還沒忘推門大喊,把換下的衣服洗了。我正要起床,忽然有微友@我:“生活長雙眼皮的好,還是單眼皮的好?”
我納悶良久,覺得好逗,微友的想象力真奇葩。細細再一想,若生活果真是一張美女的臉,兩汪明眸,雙眼皮與秋波互動,肯定會招蜂引蝶,引來大眾的眷顧。至于單眼皮嘛,清純直觀,不好斷論,可能因人而異了。微友睿智幽默,隱喻之意深藏其中。
我履行完起床后的程序,填了肚子,抱了衣服丟在洗衣機里,站在陽臺上,望著空蕩蕩的馬路,人聲絕跡的鬧市。十里長街,九曲巷徑,清瘦成一副裸體的骨架,像一個兩鬢斑白,秋老年暮的黃臉婆,閉著困乏的單眼皮。我心里惶惑,回過身來,洗衣機還在轉,看著滾筒卷著衣物,濺著水花,偶然發現這洗衣機也有累的時候,正轉一會兒,又開始倒轉,把擰緊的衣物綻松,再擰緊再綻松,水花往復,洗衣液鼓起的水泡,破了泛起,泛起破了,多像一層層困倦的雙眼皮,翻起閉合,由不了自己。
這樣的比喻也許不貼切,那一刻我就是這么想的。生活和物事都長著眼睛,不論我們做什么它都裝作旁觀者,輕易不愿說破,你在看它時,它也在看你。我們的占有欲越強,索取心越大,總會讓它有掉鏈子的時候。我心事重重,又想起了那條微信,這兩年實在太難了,四海風云,五洲疫癘,進——高山險峰,退——深淵危谷,都需要有人立地擎天,便點開手機@微友:“雙眼皮是生活的快節奏,單眼皮是日月的慢生活。敵人就站在我們面前,只要還活著,就是天大的幸事。”
正要點發,急聲見鬼的老婆在手機里喊我,她凍得撐不住了,趕快頂她排隊來。
廣場上北風割臉,掃地而過,我望著看不見頭尾的幾行隊列,在零下十六、七度的嚴寒下,雖然穿著厚重的冬裝,人們的兩鬢、眉毛掛著一層霜碴,像笨拙的企鵝在地上胡擰亂跺,我心里不由得悄悄罵了一句,日他媽的德爾塔!
向前看朝后望,僵硬的脖子仰不起,彎不轉,這不要臉的寒風卻乘虛而入,想冷凍我,從脖頸灌在了褲襠,沖下腳跟。我不由得狠跺了幾腳,表達我的堅毅。隊列緩慢向前,我搓搓手筒進袖筒里,反復做著這樣的動作,老覺得時間過得好慢。再一想又覺得很是不安,做核酸檢測的人和志愿者從早上就站在這里了,他們為了誰?圖啥?也是血肉之軀,難道就不凍嗎?我責怪自己,咬咬牙,忍住,堅持。
終于快輪到我了,給家人打了電話,然后近距離地仔細端詳著一張張臉龐。他們都穿著白色的防護服,臉頰罩著護目鏡,擋住了抑或滄桑抑或青春的容顏,分不清男女。歹毒的嚴寒把臉部散發的熱量凝成了一根根冰凌,吊在護目鏡的下沿,像長了粗壯的白胡須,口罩滲出的熱氣結成一層薄霜,擋住了護目鏡的視界,在用手指揩過的一坨亮處,邊沿殘留著交錯的指紋。他們挺著困乏僵硬的身軀,像機械臂一樣重復著上千次同樣的動作,一站就是十多個小時。我張大口,剛采完我的咽喉因子,桌角的手機振動了,她點開視頻,一個奶氣未干的女孩連聲喊著媽媽。她手顫了一下,立刻掛了。我的心一揪,說了一聲辛苦了,她揮揮手,最終還是沒看清她的模樣。無需再問了,他們都叫同一個名字,白衣天使,逆行者!
離開檢測臺,我站在遠處靜靜地望了一會,陽光下白色的防護服愈加奪目圣潔,就像把一尊尊玲瓏晶瑩的冰雕鑄在了廣場上,任憑寒風狂唳,依然頑強堅守。這情景似曾相識,老覺得曾在哪里見過。
翻閱著大腦的儲存,我莽莽撞撞回到樓上,家中溫暖如春,心里還怯懦著廣場上的寒冷,不由地又立在陽臺的窗前,廣場排隊的人還在增加。我打開手機,微信中熱傳著西安下雪的視頻,鐘樓銀裝素裹,車息人止,頓失往昔繁華,巍巍寶塔焦慮地挽留著冬陽最后的一抹夕照。焦慮中,儲存在大腦的記憶找到了,從西安到延安,從社區街巷到廣場農村,佇立在嚴冬寒風中的白衣天使,就是我在電影《長津湖》看過的那群冰雕般的英雄。70 多年前他們在冰天雪地和明目張膽的敵人以死相搏,70 多年后他們和看不見的敵人爭時間,搶速度,在沒有硝煙的戰場上與死神賽跑,攻克了小湯山,征服了雷神山、火神山,維護了生命至上的尊嚴。這些龍的傳人,風平浪靜時,他們是白衣天使,國有危難時,他們是赴湯蹈火的勇士。我們安享歲月靜好,正是有他們挺身而出,在為我們擋明槍堵暗箭。
暮色撲來,廣場上亮起了燈火,看來這又是一個“紙船明燭照天燒”的夜晚。我拿出相機拉長鏡頭,居高臨下,俯拍了一張夜景,發在微信圈,寫了幾句話:再黑的夜晚總有大火燃起的時候,寶塔鎮妖,延河降魔,延安挺住,西安加油!疫癘不除,天使不撤。暗夜劫盡,神州春來,延安精神的畫冊中又增添一道新的風景——寒風中的冰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