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孤地枕著孤獨：加主布哈詩歌閱讀札記

盧 楨

加主布哈的小說《雪又下了一整天》曾獲“青春文學獎”，從這部作品中，可以感受到“雪”在其文學譜系中的顯在位置。他的很多詩歌也寫到了雪，雪是自然的神跡，可以輕而易舉地遮掩萬物，在冰雪的表象下，仿佛有一種難以言明的聲音隆隆作響，那大概是宿命的喃喃自語，對應著抒情者心中隱秘而深邃的，對神明、故鄉、歷史的敬畏與緬想。

加主布哈的詩中有一些非常堅硬的話語，或者說，這種話語方式帶有強烈的民族或地域文化氣息。他的文學空間內聚攏了大量泛神的元素，古老靜謐的自然、石頭、群山、祖神、暗河、草木都化作他思想谷地中的一場雪。它們互相融合，彼此呈現，達到萬物對話的靈性境界。

讀他的組詩，關鍵詞之一便是“故鄉”。詩人顯然擁有著濃厚的原鄉情結，他的世界里不光居住著現世的自我，還有一個遙遠的靈魂肉身。在“靈魂的自留地里”，在“遙遠的生命故鄉”，在“死亡的盛典上”，抒情者看到男人們“圍著一壇/火的意志醞釀的酒，背離又回歸，消愁/也慶祝”（《祭酒辭》）。一代又一代的鄉人念誦著內容相似的祭辭，血脈和鄉情借助古老的儀式得以延續、更生。值得注意的是，這酒由“火的意志”釀成，不由讓人回想起郭沫若《鳳凰涅槃》中對古老的宗教祭祀儀式和“火”的著力抒寫。“火”其實和雪一樣，孕育了萬物，又能摧毀萬物，復合的力量使它具有了神性。亦即說“火”便是神，是詩人要用“身體里的炭”去觸碰、激活的事物，是神秘而堅硬的那股力量的源頭。

加主布哈詩歌的第二個關鍵詞是“孤獨”。“孤獨”是詩人觀察世界的濾鏡，透過孤獨者的自我言說，他可以從現實中隨時抽身而出，在時代賦予的主體性之外，自我選擇走向一條充滿虛構特質的“沉淪之路”，建構起屬于詩的“瞬間偏執”和“瞬間高潮”（《沉淪之路》）。在組詩中，主體的分裂感俯拾皆是。如《沉淪之路》中“我目送自己沉淪”，“我與人世的羈絆，正日漸松落”（《最后一天》），“我沉默地坐在我的冰冷里”“我獨孤地枕著我的孤獨”（《一陣風滑倒了》）。詩人具有奇異的冥想能力，他可以走出現實的時間和擁擠的日子，陶醉在虛無的時空之中，憑借豐沛的幻想，信馬由韁地開啟對自然萬物甚至是死亡的體認。某些時候，他的詩歌中對自己的否定、對現實的偏離、對彼岸的復現，仿佛召喚出我們對海子的記憶。但不同的是，他沒有走到完全拒斥現實和自我的苦痛之中，而是從孤獨里抓起了一個不完美、卻能讓自己陶醉其間，從而收獲精神平衡的主體形象。他駕馭著偏執和野性，與他的詩歌一道向火而生，給予我們更多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