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生都在埋頭喂豬，放羊出圈（組詩）

加主布哈

小雪日記——給米拉

北方有人在為我下雪，

就夠了。

我并沒有打擾，你用身體托住雪，

托住白茫茫的，一場宿命，而已。

然后

我說一句親愛的，你便不見了，

南方的屋頂就又矮了一些。

小爺爺

他靜如群山，一生埋頭喂豬，放羊出圈

時常忘記吃飯，煙斗不離嘴

他怒若驚雷，

那天一只領頭羊不聽使喚

闖進別人家的莊稼地

他拿上彎刀追著羊跑了幾里地

活生生殺了那只羊，然后扛回家里

煮熟了，請村里人來吃

自己卻坐在屋檐下抽煙，一口湯都沒喝

沉淪之路

我目送自己沉淪，

哦，虛構如果是一種沉淪，我將開始沉淪。

跛腳的情欲已經游過了欲望之河流，

但沒有掀起太多波浪。

在彼岸，我也能看清

不完美是另一種自我陶醉，

所以，我是造物者的部分快樂，

部分瘋狂。或者，

造物者只是我的瞬間偏執，

瞬間高潮，

罷了！

祭酒辭

在靈魂的自留地里，

我投糧，蒸煮，發酵，

古老的醉意就順著瓷質的杯子升華我。

一群微醺的男人站成一捆松散的麥子。

高粱地里發生了什么？

核桃樹下發生了什么？

在我遙遠的生命故鄉，

男人們爭先恐后，圍著一壇

火的意志醞釀的酒，背離又回歸，消愁

也慶祝。在死亡的盛典上，

我嗜酒的祖父將一生的祝詞

一飲而盡。而此時，

核桃樹下發生了什么？

高粱地里發生了什么？

最后一天

一只貓把自己困在室內，打著虛無的哈欠

它不再幻想，像一個自閉癥患者

優雅地關上所有門窗。親愛的，此刻我感覺

我與人世的羈絆，正日漸松落

我撫摸著身上新長出來的犄角

像撫摸自己不被理解的偏執、野性

沒有一絲陽光肯流瀉進我的體內

洪水高漲的夏天，沒有人挽留執意離開的人

坐在河邊，想象自己是一條上岸的魚

好奇的魚，回不去的魚。這時候

石頭清涼，月亮在水里褶皺明天。

一群羊從河對面游過來，死神的吆喝聲臨近我。

當天空售罄善意

日子寬敞，鳥黏在樹枝上，像葉子

有時我聽見鳥啾鳴，有時是葉子呢喃

敘事者到處添加注腳，天空擁有湛藍的深思

病入膏肓者已經諳熟神靈不提及的禍事

日子被麻線串在一起，日子擁擠

當天空售罄善意，我和閃電的對話

騙走沙馬寡婦的獨兒子

從此阿卜村又多了個沒有希望的女人

人間，是咸的

墻，扶起了影子，暗紅色的呼吸

一枚瓦片被踩碎的聲音……疼……

這個夜晚不需要意義，值得——

愛情放棄象征，靈魂忘記排練，

人間，是咸的。雪，正忙著埋屋頂。

你點燃我，準備和我在灰燼中含淚相認。

一陣風滑倒了

我沉默地坐在我的冰冷里

我的幻想舉著鮮紅的旗幟，四處奔跑

一場雪失眠了

一只狗正在離家出走

我獨孤地枕著我的孤獨

我的冥想結了霜，欲言又止

一陣風滑倒了

一顆淚倒流回眼里

一個人披著死亡的衣裳

在深夜里推開了木門

再一次否定了自己

我突然覺得寂寞，在這空曠的人間，

居然找到了這么多，可以倚靠的物。

如果今天仍然一無所成，親愛的

我就給你寫信，給你寄去一點心事，

一點瞌睡，一點假設……

如果今天下雨，我就跟你說：

你是唯一適合我在陰天思念的人。

在這空曠的人間，

我多么樂于在局部的真相里畫地為牢，

并聽見水的復仇：“女人是一種禁忌。”

感性之光在我身上筑巢——

突然覺得寂寞，真的，

甚至我無法參與到一陣風

和另一陣風的嬉戲，

“從鄰居家借的火種，就在半路

又熄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