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 檀（組詩）

鄧學云

一

整個下午，我搓摩一只小獸

剛從古玩市場淘到的

一個紫檀鎮紙

皮殼厚實，泛油脂光澤

隱含百年的天空

閃爍一條奔騰大河

二

慢——

似乎要停止腳步

哦，多么緩慢的生長

時間都要失去耐心

十年樹木，它五歲一年輪

八百年始成有用之材

種它的人，需要

多少次生命輪回，才能

用它打制出一把倚靠的椅子

坐在安靜的時光里

看門外的青山

漸漸變老

三

堅硬與緊密

來自靈與肉的苦修，一如佛陀

慢，不只是需要耐心

更需要信仰與堅定

但時間從來不會欺騙時間

時間也從來不會辜負時間

如是，無意于王

卻成了王——

木中之王

四

一支七下西洋的浩蕩船隊

返航時四處搜尋紫檀

以其沉重，當作壓艙石

一路熨平翻卷的驚濤駭浪

回到朝廷，紫黑的木頭

成為另一種金條

入了國庫。寸檀寸金呵

克勤克儉的那位帝皇

甚至對邊角廢料的使用

都要審圖御批，不允許

浪費一絲一毫

五

拍賣會上，一把紫檀龍椅

拍出了八位數

而坐過它的朝代與人

在拍賣圖錄里，被壓縮成

一行比螞蟻還細小的

簡短文字，作為

這件物品的時代注釋

六

一個拖一根長辮的朝代

右手托著精美鳥籠

把家國養在籠里

在紫禁城外游蕩

以為紫檀做的圍欄能擋住

大海上疾駛的大船

逗鳥的口哨

能吹涼出膛的炮彈

不想一把大火把殘喘的

山河，燒成

一片廢墟

七

哦，誰說十檀九空

空的只有時間，是蒼白的文字

是輕狂的謊言與野心

紫檀從來不空，它里面

裝著我們看不見的

遼闊大地和天空

裝著它的浩瀚宇宙

佛曰：空為不空

不空才空

八

是的，紫檀就是紫檀

穿越人世間的風風雨雨

始終巖石般緘默

大海般深邃。身上那些

閃爍的細小星星

誰人能知，那都是

靈與肉煎熬時

滲出的金色鹽粒

九

請教過一位收藏家具的

老先生，如何鑒定紫檀真偽

他說：極為簡單——

在一張潔白的紙上劃拉一下：

見紅；或用酒精拭擦 ：

見血。即為真

如此說來，紫檀與

其他木頭的根本區別

是不管被制作成任何東西

它都不死，有呼吸

有心跳，有脈搏

靜靜地睜開著雙眼

看世間

潮漲潮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