叩響大地（組詩）

凹 漢

在回村路上

遠遠望去，一個個紅彤彤的橘子點綴在枝頭

像一顆顆閃爍的星星倒掛著

這秋收過后，一片片田野稻谷茬子慢慢枯萎

一只只白鷺，低空飛行

一座紅磚結構的小樓房獨坐村公路邊

常年封閉的門鎖已生銹，墻壁上布滿青苔蘚

仿佛時刻追問:小樓的主人啊！何時才能歸來

村公路上，三女兩男五個老人

在一絲絲寒風中拄著拐杖

蹣跚前行，其中一個女人瘦得只剩一包骨頭

走路姿勢卻像我去世的母親

腳步總是抬得很高，聲音總是喊得很亮

一種大巴山的堅毅與執著啊！

多么蒼勁挺拔，任憑親人入土為天經年不改

一只用觸須叩響大地的螞蟻

人世間所有的形容詞，似乎都與他無關

一生都在用洗不盡的黝黑

覆蓋著山外花花綠綠，流光溢彩

用一根觸須扎進細胞的力量

擋住了比他強大數倍的城市摩天大樓

另一根則抵達朗朗晴空，深入到巴山綿延

一只螞蟻一生只知道勞動、熱愛

用第一根纖細的觸須不斷切割陽光、雨露

用第二根切割永遠流淌不盡的汗水

用第三根切割被浸透飽滿的玉米粒

用第四根向大巴山輸送自己全部血液

多么微薄的希望，也抑制不住綴滿綠樹枝頭

一只用觸須叩響大地的螞蟻

叩響從村莊到田野間數個來回地栽秧、打谷

叩響把腳底磨出老繭的九腸十道彎

還叩響無數個鋤鐮尖上的雪亮，起早貪黑

叩響一片月色沉寂的村莊啊！

那么多露珠夜宿草尖在閃爍樸素，愛過無痕

麥收之后

秋收過后，田野變得更加靜寂、空曠

空得只剩下了一把鐮刀

一些飽滿的句子也從鐮刀鋒刃處，秋收進糧倉

在不斷地翻滾中一次交配、孕育

鋒刃之上一堆高高的麥垛

一只鳥兒，看著另一只鳥兒毫不費力

“撲哧”——“撲哧”——

就把一支細長的香煙了無香氣，叼在紅唇邊上

雪的村莊記憶

又一個歲月之末，父親坐在老木屋門前

看一場豐年瑞雪掰開枯瘦的指尖，掐了掐時光

一場大雪的掩埋之下

巖盤彎的那兩塊大肥田，更加汪汪而靈明可鑒

洼一浜的菜地里蘿卜、豇豆、西紅柿……

更加清新鮮嫩，美味可口

柏二坡那片茂密的山林

一根根大樹參天枝繁葉茂，直接抵達云彩深處

還有牛圈兒的黃牛，嚼一口大雪就增一份力氣

閃爍著鏵犁一樣的銳利

通往大嶺場的山道已被封鎖

通往大巴山的遼闊，卻被大雪解開

父親抓住一片片美好的祈禱，從門縫輕輕飄來

把一只蚯蚓吮吸泥與水稻根部的一顆細胞

全部搬進自己棺材

在這一場雪的村莊記憶中死亡啊！或者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