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析“灰色地帶”與“混合戰爭”作戰理論

胡鑫 趙建博

摘要：近年來，“灰色地帶”與“混合戰爭”作戰理論成為美俄等國研究熱點，相關理論也被其運用于實戰并取得成效，如美國干預委內瑞拉政局、破壞伊朗核設施等灰色地帶行動，俄羅斯在格魯吉亞、克里米亞、敘利亞等國家和地區實施混合戰爭等。特別是在中美大國競爭背景下，美國及其盟國長期在我周邊熱點地區常太實施“航行自由”等灰色地帶行動，為此對“灰色地帶”和“混合戰爭”作戰理論的研究能夠為我做好相關應對、防范危機升級、塑造對我國有力態勢起到重要作用。本文從概念、形式與本質等方面對“灰色地帶”和“混合戰爭”理論進行了辨析，并分別列舉了“灰色地帶”和“混合戰爭”理論具體應用案例，最后，對我國的應對措施進行了簡要討論。

關鍵詞：“灰色地帶”；“混合戰爭”；作戰

傳統的“戰爭與和平”的二分法已經無法準確描述現代戰爭的復雜性，灰色地帶和混合戰爭已經成為當前世界局勢總體穩定性和戰略均勢不穩定性的統一體。隨著全球化加速推進、科學技術快速發展和世界格局深度調整，對戰爭與和平的定義變得越發困難，國際行為體之間的博弈變得越發模糊。“灰色地帶”和“混合戰爭”理論以其突出的模糊性和復雜性而成為一個頗具爭議性的概念，并且頻頻在近年來為各國所運用。理解“灰色地帶”和“混合戰爭”理論，對于理解當前這個處于深度變化的世界具有重要意義。另一方面，灰色地帶和混合戰爭理論在實踐中廣泛應用和在理論體系上模糊性的對立關系，需要我們對其進行深入辨析和判斷，才能有效在當前詭譎復雜的周邊態勢下，正確研判態勢發展、采取合理對等反制措施、防止斗爭各方產生嚴重誤判，避免擦槍走火。

（一）“灰色地帶”概念

“灰色地帶”原本用于指某些行業中存在的游離于合法與非法之間、難以說清道明的區域，或者是人們在行事過程中所采用的不符合一般道德規范但又沒有觸犯法律的方式。在國際安全的語境下，美國學界給“灰色地帶”一詞賦予了特殊內涵，“灰色地帶”狀態是體系中的國際行為體為針對美國或其盟友而采取的一種位于戰爭門檻之下的綜合運用軍事、經濟、政治、外交等手段的策略。美軍特種作戰司令部在其白皮書《灰色地帶》中對“灰色地帶”做出了較為清晰的定義：“灰色地帶”是指一類介于國際沖突與體系和平二元狀態之間的競爭互動。“灰色地帶”行為是國家或非國家行為體采取的一種低于戰爭門檻的競爭策略，這類模糊了戰爭與和平邊界的手段，綜合運用軍事、經濟、政治、外交等工具，尋求以長期的、漸進式的手段改變現狀。[ ]

根據CSIS《俄羅斯實施“灰色地帶”混合作戰行動大事記》報告中的定義，“灰色地帶”作戰：指使用非傳統治國手段、以非有組織的武力活動方式施行的秘密或者非法的行動，包括擾亂國家秩序、政治性顛覆政府或非政府組織、實施心理戰、濫用法律程序及金融腐敗等，是為獲取戰略優勢所作總體考量的一部分。

美國軍方近年來對“灰色地帶”概念進行了一系列的衍生應用，2018年國防部發布的《美國國防戰略報告》中明確將我國、俄羅斯列為戰略競爭對手，把強化印太地區競爭性軍事優勢作為其優先任務，“灰色地帶”戰術成為美軍“印太戰略”框架下的主要行動樣式之一。[ ]同時，美軍開始在未來作戰概念的開發過程中有意融入對“灰色地帶”戰術的統籌設定。美軍的部隊改革和建設規劃有意以“灰色地帶”戰術的場景假定引導兵力建設。海軍陸戰隊發布部隊設計2030規劃，強調打造不依賴重型裝備、具備分布式靈活作戰能力的“近戰部隊”；特種作戰司令部發布白皮書，要求部隊力量結構聚焦“低可見度、非常規作戰”的行動需求；國防部高級計劃研究局戰略技術辦公室提出“指南針”計劃，旨在通過人工智能技術和建模評估手段預測對手行為，反向采取非對稱“灰色地帶”戰術；國防部聯合非致命武器管理局研發非致命武器，增強部隊在“灰色地帶”行動中的拒止和壓制能力。

（二）“混合戰爭”概念

1.美方觀點

2007年，美國陸戰隊退役中校弗蘭克·霍夫曼在《21 世紀沖突：混合戰爭的興起》一書中系統論述了“混合戰爭”理論，其理論基于國家未來面臨的威脅包括多種因素，軍隊未來的作戰任務和行動具有多樣化，由于作戰雙方軍事力量的不對等背景因素，指出在今后的戰爭中將呈現出傳統戰爭和非傳統戰爭的混合狀態。該理論認為未來戰爭表現為四個方面的混合：第一是正規作戰、非正規作戰、恐怖襲擊等等作戰方式的混合；第二是軍事行動混合；第三是政府、軍事、外交、經濟、社會、信息與其他非傳統戰爭領域的混合；第四是敵國軍隊和敵國人民的混合。根據CSIS《俄羅斯實施“灰色地帶”混合作戰行動大事記》文件中的定義，混合作戰定義為在作戰空間內，同時、自適應地混合使用各種常規作戰武器，以非常規戰術、恐怖主義或犯罪行動來實現政治目地的作戰。

2.俄方觀點

俄學界在借鑒吸收美軍“混合戰爭”理論的基礎上進行了再創新， 逐步形成了具備俄軍特色的“混合戰爭”理論。其中的代表人物是格拉西莫夫大將，其觀點認為武器裝備的發展不是推動軍事力量運用和作戰樣式發展的唯一動因。當前局部沖突中所采用的斗爭方法的重點正在由單純的軍事力量對抗轉向綜合運用基于武力基礎之上的軍事、政治、經濟等力量實施對抗。格拉西莫夫認為當前傳統作戰方式與混合戰爭方式的結合已成為任何一場武裝沖突的突出特點，認為在當前軍事沖突中不可能不使用混合方法，并且離不開運用高技術武器的參與。俄軍方將“混合戰爭”定義為旨在塑造目標國家治理和地緣戰略取向的戰略級行動。

（一）美軍在南海實施的“灰色地帶”行動

1.發動周邊盟友，多向實施

美軍糾集、唆使澳大利亞、日本、印度等印太地區盟友伙伴和域外國家，在南海、臺海、東海周邊敏感地區頻繁挑事試探中方底線，制造進逼壓迫態勢。同時，美軍在西太、東南亞、北印度洋、南太等地區積極尋求新的前沿支點，便于從不同戰略方向靈活實施“灰色地帶”戰術。

2.準軍事組織參與，以民對民

美海岸警衛隊派遣艦艇輪進駐西太平洋地區，接受海軍指揮，配合海軍行動。它們積極在南海活動，與沿岸國家進行聯合訓練和演習。2020年以來，多次租用商業公司的波音909等民用飛機飛越島礁執行挑釁和偵察巡邏任務，為美國在南海“戰爭門檻以下”的競爭增添了砝碼，實現了與我海警力量“民對民”對等反制。

3.綜合運用手段，塑造態勢

美艦擅闖南海實施所謂“航行自由行動”的頻率大幅增加，不僅有意選擇穿越路線和挑戰內容，而且精心設計時機、編組方式、消息發布，印太司令部空軍頻繁利用轟炸機起降訓練飛越南海宣示制空權。

（二）俄軍在克里米亞混合戰爭行動

1.軍事先行，掌握有利態勢

俄在出兵克里米亞時采用“無線電緘默”舉措、讓特種兵以“小綠人”姿態出現，使得西方放松警惕、無法及時獲取情報并難以準確判斷俄的戰略意圖，另以軍隊突擊檢查、軍事演習、人道救援物資運輸等為掩護實現兵力投送和軍事部署，收到了獲取軍事先機、占據軍事優勢之效果。隨后，俄黑海艦隊及其所屬海軍陸戰隊官兵展開后續行動奪取克里米亞首府辛菲羅波爾，由俄羅斯本土出發的部隊則進一步控制了克里米亞各處要沖樞紐；在短短的兩周內，俄羅斯全面地控制了克里米亞。

2.法理支撐，構成既定事實

俄羅斯根據烏克蘭法律認定烏克蘭反對派解除亞努科維奇總統職務并奪取權力的行為“違法”，并以保護在烏俄羅斯公民的生命安全為由提請俄聯邦委員會授權在烏動用武力，所有程序均符合俄法律規定。俄軍進入克里米亞后偽裝成“當地安全部隊”分散采取行動，使得外界無法明確其國別，也使得俄羅斯免于落下“入侵主權國家、違反《日內瓦公約》”的口實。同時，為了證明占領克里米亞的合法性，俄羅斯宣布赫魯曉夫將克里米亞贈予烏克蘭的行為是“違法”之舉，并認定克里米亞民眾享有“民族自決權”。2014年3月16日，克里米亞進行全民公投以決定其是否加入俄羅斯聯邦，投票結果顯示 96%的選民贊成加入俄羅斯。克里米亞公投成為主權國家后，俄總統普京就同克里米亞代表簽署條約，允許克里米亞以聯邦主體身份加入俄羅斯聯邦。

3.政治保證，確保大勢已定

輿論戰方面，在俄烏對抗中，俄總統辦公廳統籌對烏行動輿論宣傳，外交部、國防部等多個部門協同合作。俄以國家電視臺、俄羅斯報、今日俄羅斯等為代表的主流媒體，同俄學術機構、民間團體等共同發聲，宣傳烏境內俄羅斯族被歧視和迫害，贏得俄國內民眾同情和支持。俄還在“推特”“臉書”等社交平臺積極與國際媒體合作，回應西方輿論攻擊。

外交戰方面，作為具有豐富外交經驗的大國，俄羅斯從未忽視通過政治磋商等外交途徑化解危機、解決矛盾。軍事行動前，俄密集開展政治、軍事外交活動，通過高層會晤、雙邊或多邊磋商謀求利益共同點，以獲取國際社會的支持。俄通過政治外交途徑為其戰略目標的順利推進鋪好了路。

在美俄關于兩者概念的定義以及實際應用案例的基礎上，再對兩者的概念進行進一步的辨析。

（一）兩者在本質上基本相同

1.確定性與不確定性的統一體

使對手難以把握“灰色地帶”“混合戰爭”行動所追求的具體利益，是各類“灰色地帶”行動所呈現出的共同特征，其根本目的是使得己方的戰略目的模糊化，使對手難以看清背后真實的意圖，增強對手決策上的不確定性。但“灰色地帶”“混合戰爭”行動都具有明確的政治上、戰略上的目標和意圖，所有的行動，無論有哪一類行為主體實施，都緊緊圍繞這一目標和意圖來進行。

2.創造性與傳統性的結合體

近年來美俄兩國實施的“灰色地帶”行動樣式新穎，很少有重復的樣式；更重要的是，與傳統的國際沖突不同，“灰色地帶”“混合戰爭”的行動主體并不限于國家行為體，還包括各種非國家行為體，如跨國公司、恐怖組織、叛亂武裝等。剛才舉的幾個例子就充分體現了多種類型主體參與行動，多元手段綜合創新應用的特點。但美俄兩國在實施相關行動上，仍然體現了濃厚的戰略傳統和文化背景，如美國傾向于“用錢辦事”在實施主體上運用國防承包商等民用力量；俄羅斯傾向于“用槍說話”在實施手段上較美國更為激進和暴力。

3.個體性與整體性的融合體

灰色地帶和混合戰爭在實施主體上的多元性、實施手段上的創新性，使其各個實施主體之間、作用領域之間、具體行動之間存在較少的交集和共同點這種互不相通、看似各自為戰的高度獨立性和獨特性，充分發揮了各自領域的專長優勢，呈現了與傳統戰爭或和平時期完全不同的差異化作用機制，構成了灰色地帶和混合戰爭最為基本的戰斗力。但與傳統戰爭相比，灰色地帶和混合戰爭在整體的協調協作上要求更高，跨域跨部門的協同是成功實施灰色地帶和混合戰爭的基本作戰關系前提。

4.時代性與反動性的矛盾體

冷戰和9·11后，大國基于在核均勢平衡下、對大國之間全面戰爭甚至核戰爭難以爆發，國家主要面臨著新型非傳統威脅的戰略判斷，由于國家安全未來的主要威脅來自傳統與非傳統手段的混合，非正規作戰行動的地位愈發重要。同時，經濟全球化使國家間的聯系日益緊密，世界各國都處于全球價值鏈與利益鏈的節點之上，規模性作戰或沖突的意愿明顯減少。灰色地帶和混合戰爭理論正是基于以上時代背景誕生，體現了當前這個時代對政治利益沖突和戰爭形式的新需要。

但不論“灰色地帶”沖突還是“混合戰爭”均不比公開、高強度的沖突形式更為“安全”。作為一種模糊、非對稱的沖突形式，常常發生于缺乏規則或規則不夠清晰的領域，其對沖突升級模式的改變使傳統的威懾思維失去了效果，從根本上破壞了對戰略穩定至關重要的雙方互信，使沖突雙方傾向于以最壞的可能評估形勢，容易造成沖突的意外升級，最終導致無限戰，使得雙方形成不間斷的對抗，從而進一步加劇了大國沖突的可能性和世界局勢的不穩定性。

（二）兩者在形式上存在差異

1.底線紅線不同

“灰色地帶”是沒有邁過傳統戰爭門檻的競爭及策略，但是競爭者并不拒絕使用武力。“灰色地帶”側重于民事力量的使用、非暴力性與強制外交。“灰色地帶”的動用武力的底線要高于傳統戰爭，特種戰爭、混合戰爭和代理人戰爭等直接使用軍事力量的行動方式。“混合戰爭”則強調對敵實施最低限度的武裝打擊來達成政治目的，其底線并不在于是否開展作戰行動，而在于作戰強度，因而混合戰爭較灰色地帶更容易升級為常規戰爭。如克里米亞與美國在南海實施的航行自由灰色地帶行動相比，由于其軍隊已全面部署，能夠隨時應對烏克蘭或北約的軍事行動，進而在較短時間內升級事態，而航行自由行動美軍動用的軍艦飛機均有限，最壞情況下在短時間內只會爆發擦槍走火形式的微小沖突。

2.成本取向不同

在時間成本上，“灰色地帶”是一種精心策劃的審慎競爭策略，發起方通常尋求以一系列低于傳統軍事沖突門檻的“灰色地帶”行動為支撐，以壓縮競爭成本、規避武裝沖突風險來創造有利于自身的國際環境，能夠在較長周期內實施。而目前俄羅斯實施的混合戰爭在同等規模和效應的前提下，實施時間和周期上要短于灰色地帶，對時間的容忍度較低。如克里米亞沖突的持續時間就遠遠短于已經實施數年之久的南海航行自由行動。

在競爭成本上，“灰色地帶”明面上的成本要低于混合戰爭，多以實施小規模軍事造勢、輿論宣傳和隱蔽行動為主，旨在作戰綜合運用戰爭門檻之下的各種強制手段，通過漸進方式懾止對手，強迫對手接受現狀，持續抵消對手能力。

混合戰爭直接針對破壞敵軍事和經濟潛力，制造信息—心理壓力，積極扶持敵國內反對派，實施游行和破壞活動等顯性手段和暴力手段，在實施規模和政治負面影響上大于灰色地帶。如克里米亞行動直接導致俄羅斯遭受多年歐盟和美國制裁，而南海航行自由行動并非影響中美關系的主要因素。

一是及時識別、準確判別。預判后續行動。我應密切關注并充分研判國際國內形勢，及時準備識別潛在威脅，充分研判威脅發展趨勢并預先采取相應措施，集中對抗在國內、邊境“灰色地帶”內的混合威脅。在保證國家安全的系統中，重要的是及時揭示混合威脅針對的薄弱環節，分析確定威脅的構成。并在國家、武裝力量準備應對各種現代沖突的總體籌劃中采取對抗措施。

二是劃出紅線、有力威懾。灰色地帶行動的主要作用就是模糊戰與非戰，使得傳統的常規的軍事威懾手段失效，從而達到“切香腸”的目標。對此，我們要明確對抗的紅線和底線，如所謂的“美艦停泊高雄之日就是武統之時”，做到你灰你的、我懾我的，不能被強敵牽著鼻子走。

三是多手并舉，以灰制灰。我應認真研究“灰色地帶”形成、對我國構成的挑戰、威脅。對“灰色地帶”展開偵察，預測局勢發展，籌劃、協調與指揮各類行動，采取切實可行的對抗戰略措施。

（作者簡介：胡鑫，戰略支援部隊信息工程大學洛陽校區碩士研究生；趙建博，武警新疆總隊參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