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佳鵬
加拿大著名傳播學大師馬歇爾·麥克盧漢在其著作《理解媒介:論人的延伸》中提出了“媒介即訊息”的概念:真正有意義、有價值的“訊息”不是各個時代的媒體所傳播的具體內容,而是這個時代所使用的傳播工具的性質和它所能開創的可能性。媒介形式的變革導致我們感知世界的方式和行為發生變革,乃至導致社會結構發生變革,每一種新的媒介都會改變我們過去的思維和行為習慣,加速并擴大人們的功能①。也就是說,新的媒介導致我們在感知、思考與行為上引入了新的“尺度”、新的“速度”和新的“模式”。短視頻正是因為借助智能移動通信設備的普及應用,才成為一種應時代潮流而生的影像新形式,并以其獨特的傳播優勢和審美特性攫取著大眾的注意力,日益發展成為影視產業中的一門顯學。
《2021中國網絡視聽發展研究報告》顯示,2020年短視頻貢獻了1000萬新網民,網民對短視頻的使用率為88.3%。中國網絡視聽節目服務協會副秘書長周結說:“短視頻是吸引非網民觸網的主要應用,其拉新能力強勁,新網民中20.4%的人第一次上網時使用的就是短視頻,短視頻的人均單日使用時長最高,已經成為了互聯網的底層應用,并向電商、教育、直播等領域滲透,推動著市場格局變化。”然而,恰如馬歇爾·麥克盧漢所言:“沒有一種媒介具有孤立的意義和存在,任何一種媒介只有在和其他媒介的相互作用中,才能實現自己的意義和存在。”②短視頻為了便于受眾以最快的速度欣然接受,一方面需要借用原有相似媒介——微電影的制片流程進行市場鋪陳與占有,另一方面又需要對原有相似媒介的理念進行改造與革新。正是在這種動態的相互作用下,短視頻和微電影之間的互滲正在重構著彼此的審美標準和生產機制。
回顧電影發明初期,囿于技術的不成熟,活動影像的最初形態都是短片,其藝術本質和今天的微電影是一致的。相較于傳統藝術來說,電影的誕生本就屬于第二次工業革命的發明成果,因此它的藝術表現力從一開始就與科學技術的發展水平息息相關。由短片到長片,從無聲到有聲,由黑白到彩色,從電影院放映到網臺聯動,甚至由膠片到數字,從普通銀幕到3D寬銀幕等,科技的每一次創新都會引發電影表現手段的更新。隨著人類文明走進了第三次工業革命,以電腦和互聯網為代表的信息技術開始出現并不斷升級換代,整個社會的信息傳遞方式也跨越到了“微時代”。于是,適應新媒體傳播特點的“微電影”應運而生。它以“短平快精準”的傳播優勢,迅速迎合了網絡時代下人們對于碎片化文化消費的新需求。
無論是互聯網1.0時代還是互聯網2.0時代,用戶只能通過操作一臺個人計算機來進行工作和娛樂,還無法實現移動化的智能辦公。隨著通信技術的成熟發展和通信基礎設施的逐步完善,移動通信的網絡也實現了全面覆蓋,人們期望可以像使用電腦一樣隨時隨地通過手機上網獲取信息,這就需要將兩種技術融合到一起,移動互聯網便由此誕生。移動互聯網也經歷了幾個不同的發展時期。從只有電話語音功能的2G到可以滿足看書、發郵件和下載音樂的3G,特別是2007年1月9日美國第一代蘋果智能手機的問世,徹底把網民從PC端牽引到了手機端。從此,人們更習慣于在手機上花費更多的時間來獲得訊息。第五代移動通信技術標準的制定和商用化推進增強了移動端口寬帶的傳輸承載量,其高速率、低時延、大連接的特征,為移動互聯網用戶提供了更加極致的應用體驗。日益加快的工作節奏和爆炸式增長的信息數據,迫使人們通過以智能手機為代表的移動終端來及時處理事務,短視頻由此開始大量涌現。網絡上的傳統微電影,內容冗長枯燥,傳播場域單一固定,信息接收方式死板陳舊,已經明顯地與人們的碎片化時間產生矛盾。
“媒介融合”的概念最早是由美國麻省理工學院的伊契爾·索勒·普爾教授于1983年提出來的。他認為,“傳媒形態融合”指的是各種媒介呈現出多功能一體化的趨勢,以前分散在不同媒介中的文字、圖片、音視頻等信息,現在都可以轉換為統一的數據編碼在網絡上進行傳輸和交流,以前涇渭分明的行業壁壘開始被打破,各媒介之間傳播形態逐漸走向融合③。媒介融合制造了一種混合型的媒體生態環境。它充分利用數字技術,把傳統的廣播、電視、報紙、戶外和新興的互聯網、電腦、手機等既有共同點又存在差異性的不同媒體,在內容、渠道、平臺、經營、管理等方面進行深度融合,通過構建一種新型的互通有無的媒體環境,重組新舊媒體之間的關系,分析彼此的利與弊,從而達到優勢互補的傳播效果。2014年8月,習近平總書記作出了媒體融合發展的重要戰略部署,強調要充分運用新技術、新應用來創新媒體傳播方式,占領信息傳播制高點。在全球互聯網迅猛發展,新型媒體和新產品形態層出不窮的今天,視頻生產如何在融合發展中實現產業轉型升級,是完成其強大傳播力和影響力的關鍵因素。國務院辦公廳在2015年8月發布了《關于印發三網融合推廣方案》的通知,要求加快推進寬帶通信網、廣播電視網和互聯網的融合對接,這直接影響了人們的生活日常。電腦除了上網還可以用來觀看電視直播和進行網絡通話,借助廣電網絡的加速發展和數字移動終端的日漸普及,手機也可以用來上網、聽廣播和看電視。智能電視接入網絡后,用戶可以隨時搜索觀看視頻網站的內容。電腦、手機、電視為實現跨媒介傳播和個性化服務的共同目標逐漸融會在一起。
隨著新舊媒體生態環境的不斷交融,微電影所要應對的市場需求已悄然發生變化。短視頻正是在互聯網科技的推陳出新和各種新媒體技術層出不窮的時代背景之下應運而生的。它不是一個獨立的實在媒體,而是一種混合型的媒體生態環境。傳統的微電影只注重電影知識體系的建構,已經無法應對當下融媒體產業鏈所發生的市場變化,數字革命所引發的“多屏互動”時代顛覆了微電影創作者和受眾群之間的從屬關系。隨著“網生代”和“新新人類”所形成的“小客廳”圈層文化越來越占據著用戶的信息獲取通道,傳統“大廣場”的創作已經無法應對影像產品多樣化的消費需求,而微電影創作中的生產機制和藝術思維也不得不隨之做出轉型調整。只有不斷從現實問題入手,借助短視頻的優勢經驗,優化和整合微電影創作流程,才能培養出適應多元生態的新一代微電影創作者。
當全球各地的局域網通過互聯網技術鏈接在一起,海量網絡信息的上傳和分享必然會形成巨大的數據庫。這些數據所表現出來的總特征是體量大、類型雜、價值密度低和速度快,如果不能及時有效地處理這些“大數據”,并從中提取出有價值的反饋信息,那么對于互聯網企業的日常運營來說,這個數據庫將會成為巨大的負擔。大數據時代已經來臨,在商業、經濟及其他領域中,決策將日益基于數據和分析而作出,并非基于經驗和直覺④。隨著大數據分析被越來越廣泛地應用于各種行業,其優勢作用也愈加凸顯,如在線購物、快遞跟蹤、網站監控等。大數據分析通過云計算服務技術對用戶流量進行分析比對,可對企業改善運營策略、創新盈利模式、調整服務方向產生極大的參考價值。從某種意義上說,大數據概念已經成為一個必不可少的生產要素。通過對消費者行為路徑的挖掘收集,互聯網企業可以更加有的放矢地進行內容的優化升級,完成新一輪的產品換代改造。
在互聯網的升級換代中,1.0時代屬于“只讀”時代,網站是信息的搜集者和發布者,網民只能被動地接受傳播。到了2.0的“讀寫”時代,網民可以自主生產內容并將其上傳發布,而網站也變得更加貼近用戶,兩者之間出現了一定程度上的信息交流。但在這個階段,網站無法通過數據深入了解用戶和細分市場,網民的個性化需求并沒有得到滿足。在大數據背景之下,互聯網3.0時代正式開啟,網民和平臺之間產生了全方位的互動關系,平臺通過分析用戶數據來完成信息推送,從而為網民提供更有針對性的差異化服務,站在用戶的角度去生產內容。這就等于為網民提供了私人化的專門服務,而平臺的智能性也得以體現。因此,大數據的核心不是生產新事物,也不是制造新產品,而是運用云計算的技術手段把所有關聯信息全面數據化,通過數據分析與挖掘,發展一對一的商業智能。大數據時代的到來使平臺在定制化、精品式、獨特性等方面的改進工作有了重要依據。
德國現代哲學家奧斯瓦爾德·斯賓格勒曾在《西方的沒落》中斷言:理解世界的一切方式歸根結底都可以稱為形態學,在終極分析中,所有用來了解世界的模式都可以描述為一種形態學。“真正的歷史研究,是一種純粹觀相的歷史研究,由于歷史、文化的不同,最終都體現為各自所具有的‘基本象征符號’的不同,所以人類并沒有統一的世界史,世界上也沒有普遍的藝術,而只有隸屬于某一個文化形態的藝術。”⑤從影像的壓縮、時間的壓縮,到拍攝籌備期的壓縮,當下的短視頻體驗已經與傳統微電影的長片敘事經驗大為不同。法國電影評論人埃米爾·維耶爾莫曾呼吁一種具有“簡潔性”的電影。而美國早期藝術家曼·雷則更為直截了當,他認為,一部有著精彩段落但整體冗長無聊的電影,倒不如刪去其他部分,留存精華。對短視頻影像而言,其目標是快速抓取注意力,使信息快速有效地傳播開來,并達到情感與趣味的準確召喚。
如果說微電影的出現重新定義了電影的制作時長和傳播渠道,那么短視頻的興起不僅降低了微電影的技術門檻,還豐富了微電影的作品形態。一直以來,傳統意義上的電影多是掌握專業技術知識的人才能觸碰的藝術門類。由于投資成本巨大、拍攝設備昂貴、團隊分工精細、發行放映復雜、審查制度嚴苛等原因,制作一部院線電影對于普通老百姓來說是不可想象的浩大工程,很多人可望而不可即。但隨著數字技術、互聯網技術和新媒體技術的發展成熟,影像的制作工具變得越來越簡便,新的科技產品和智能軟件不斷更新著我們認識電影的觀念和制作電影的方式。隨著短視頻的崛起,全社會刮起了“拍客風潮”,每個熱心影視創作的普通人都有了滿足自我需求和完成自我表達的機會。
不同于微電影的標準化生產流程,短視頻沒有特定的表達形式和團隊配置要求,其生產者的雜糅性決定了其形態的多樣化。隨著5G時代的到來以及移動互聯網技術與流媒體平臺的發展,短視頻傳播正在改變著傳統微電影產業長期以來的“中心化”格局,甚至由此激發了傳統影視產業與互聯網行業之間的競爭沖突。這種數字媒介生態不僅改變了觀眾的思維習慣和對信息的認知邏輯,而且還影響著微電影受眾的視聽經驗和審美體驗,進而反作用于微電影在創作實踐過程中的題材選擇、敘事結構、影像風格、剪輯節奏和場景呈現等。即便是情節類短視頻往往也不遵循故事的敘事規律,不僅摒棄了起承轉合的鋪設,還省略了人物前史的交代,并且直接呈現原生態的生活面貌,或者截取家庭人物的一段日常起居,其影像風格更接近于紀錄片的客觀記錄。在剪輯制作方面,短視頻也不受制于傳統電影蒙太奇的各種理論依據,各種表情包、花字、特效隨性插入,怪誕的網絡音效和流行音樂片段任意拼貼,只為夸張刺激地傳遞一種情緒。類似現象在影視學科內引發了一系列有關藝術存亡和創作標準的熱烈討論,也暗示著在移動端與網絡平臺的博弈背后,傳統微電影的產業權力中心遷移的可能性已然出現。
曾經,電視的普及使得電影的播放場域從影院拓展到了家庭,并產生了“電視電影”的概念,這是電影藝術遭遇的第一次觀眾分流。后來,視頻網站的相繼出現成就了微電影的方興未艾,但也進一步分食了電影獨有的放映渠道。如今,以智能手機和平板電腦為代表的移動設備集合各類App的多功能運行,正在建構一個更加多元和復雜的傳播語境,衍生出一系列新型的影視名詞:短視頻、網絡短片、新媒體短片、手機電影、Vlog、新聞微視頻等。我們不禁思考,移動網絡時代下的微電影應該是什么形態,會發展成什么形態?
從2010年的中國微電影元年開始,十余年間,以微電影為代表的網絡視頻在社會上引起的關注度持續飆升,同時還裂變出了網絡綜藝、網絡紀錄片、網絡劇、網絡電影等相關新概念。人們在工作之余通過手機、平板電腦等移動終端觀看和發布視頻儼然已經成為微時代下的一種普遍的文化現象。尼爾·波茲曼認為,媒介是一種伴隨著文化生長的技術,各類媒介間的互滲與交叉所組成的生態環境是一個復雜的信息系統,它們深深地影響著人類的思維方式、情感表達和行為模式,同時又構建了人類的新見聞、新言行和新生活。可以說,“微電影”僅僅是一個約定俗成的稱謂,而短視頻也更多是碎片化時代下的一種即興化表達和社交新模式。微電影的創作可以從短視頻的形態中吸收那些不拘一格的制作技巧和拼貼方式,并通過點贊、評論、轉發等行為與觀看者進行互動。“在這一過程中用戶會發表對微電影內容的情感、評價、個人經驗等,這些內容在為后來觀看微電影的用戶提供附加信息的同時,也是對原視頻內容的再生產,擴展了其原本的意義范圍,滿足了人們‘隨時隨地’獲取信息,‘隨心所欲’交流信息,甚至是‘自由自在’生產信息的訴求。這在很大程度上就需要革新微電影以往的生產機制,使其在多元主體的互動鏈中得以傳播,并形成一個開放的內容生態圈。”⑥
注釋:
①②[加拿大]馬歇爾·麥克盧漢.理解媒介:論人的延伸[M].何道寬 譯.北京:商務印書館,2010:33.
③江杰.媒介融合環境下的數字電視營銷策略研究[D].重慶:重慶大學,2008.
④百度百科詞條:大數據時代[EB/OL].https://baike.baidu.com/item/%E5%A4%A7%E6%95%B0%E6%8D%AE%E6%97%B6%E4%BB%A3/4644597.
⑤[德]奧斯瓦爾德·斯賓格勒.西方的沒落[M].吳瓊譯.上海:上海三聯書店,2006:17.
⑥尼羅拜爾·艾爾提,鄭亮.新媒體時代短視頻內容生產的特點、趨勢與困境[J].中國編輯,2021(03):81-8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