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族的，中國的，世界的
——寧德市畬族歌舞團畬族特色劇目創作談

■ 劉明江

畬族是中國人口較少的少數民族之一。據《2021中國統計年鑒》，畬族總人口為746385人，其主要聚居區為福建、浙江廣大山區。當前，福建寧德地區畬族人口占全國、全省畬族人口的40%和70%。

在歷史上，畬族自稱“山哈”，意思是“山里的客人”。其語言屬漢藏語系。福建省寧德市福安地區的畬語被認為是全體畬語的標準語。從民族習慣上而言，畬族同胞將廣東潮州鳳凰山當作民族發祥地，在其口口相傳的傳說中，始祖盤瓠埋葬于此。為了紀念始祖，畬族婦女以鳳凰形式作為頭飾。此外，始于盤瓠傳說的原始社會圖騰崇拜也在其民族內廣泛流傳，據傳說畬族始祖盤瓠因幫助上古帝王高辛氏平息了外患，被許以第三公主為妻，婚后遷居深山，生下三男一女，分別以盤、藍、雷、鐘為姓，子孫逐漸繁衍，成為畬族。此傳說在畬族地區家喻戶曉，而且載入族譜，并被繪成連環式畫像，稱為“祖圖”，每逢節日舉行隆重的祭祀儀式進行祭拜。同時，每一家族有一祖杖，雕刻作龍頭——鳳凰傳說、盤瓠祖圖、龍頭祖杖也是畬族主要的圖騰標志。

寧德是畬族主要聚居地，畬族文化是閩東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習近平同志在福建擔任寧德地委書記期間，特別關心這些山區居民，多次深入畬鄉走訪調研。1989年6月，他寫下《鞏固民族大團結的基礎——關于促進少數民族共同繁榮富裕問題的思考》一文，強調：“畬族人民在漫長的歷史歲月中，創造了光輝燦爛的文化，這不僅是畬族人民自己的瑰寶，也是我們國家的一份寶貴的財富。”而針對如何對待這份寶貴財富，他指出：“要繼承和發揚畬族文化傳統中優秀的部分。畬族語言、畬歌、畬族服飾，這些都是最基本的文化，都應當很好地繼承。”此外，習近平同志還提出：“要抓緊挖掘整理畬族文化遺產，如畬歌、民俗、民諺、民樂、舞蹈、故事等，要組織力量進行深入探討，取其精華，古為今用。我覺得畬族歌舞就很有特色，很有風采，還有畬族的傳統歌會完全可以加工升華一下。”另對畬族研究和畬族歌舞團做出了明確要求——“抓緊修建畬族博物館，辦好畬族研究會和畬族歌舞團，以豐富我國多民族的文化寶庫。”也正是在習近平的推動下，寧德地區畬族歌舞團（后更名為寧德市畬族歌舞團）獲得了長足的發展。這個歌舞團是目前全國唯一以畬族命名的民族專業表演團體，成立于1988年1月，自成立后即著力于推動閩東畬族文藝演出趨于經常化、專業化。

自1988年起至今，寧德市畬族歌舞團始終牢記使命，做著對畬族文化遺產的整理和再創作工作，取材于畬歌民俗、民諺、民樂、舞蹈、故事，在充分發揮畬族歌舞以及畬族傳統歌會的特色下，陸續推出了《太姥畬家情》《鳳凰到此》《五彩山哈》《祥瑞畬鄉》《鳳朝日月》《鳳冠銀光》等一批優秀劇目，共獲得全國性獎項五十多項（次）、省級獎項一百多項（次）。

近年來，大型原創畬族舞劇《山哈魂》獲福建藝術節音樂舞蹈雜技曲藝類優秀劇目一等獎及多項大獎，并于2016年參加在北京舉辦的第五屆全國少數民族文藝會演，繼而原創音樂劇《畬嫂》代表福建省參加第六屆全國少數民族文藝會演榮獲“優秀劇目獎”，并入選2021年福建省舞臺藝術精品工程重點劇目；《鳳冠銀光》獲2011年第十一屆福建省音樂舞蹈演出三等獎，2012年第五屆福建省藝術節編導二等獎、第四屆全國少數民族文藝會演節目獎，2013年第七屆CCTV全國舞蹈電視大賽優秀作品獎，2014年福建省第七屆“百花文藝獎”三等獎，首屆全國少數民族優秀舞蹈作品展演優秀獎；《鳳朝日月》獲2015年第三屆福建舞蹈“百合花獎”專業舞蹈大賽創作金獎、表演銀獎、最佳服裝設計獎，2016年第七屆華東專業舞蹈比賽優秀表演獎，入選紀念紅軍長征勝利80周年——福建省優秀舞蹈晚會。

在寧德市畬族歌舞團三十年的發展史中，其劇目生產和院團建設上也是明確地以畬族為特點進行發展。以某一單一民族文化特征為核心創作元素進而實現邊緣擴大，完成劇目生產，這一風格在全國范圍內都是比較少見的。但寧德市畬族歌舞團不僅以此立足，且以此為突破，這是一個在劇目生產中值得關注的現象。

如《鳳凰到此》一劇。劇名《鳳凰到此》即取自畬族特有的文化信俗，因畬族崇拜鳳凰，舉行婚禮時正廳橫眉都寫有“鳳凰到此”四字，新娘也要扮“鳳凰妝”，身穿鳳裝，頭戴鳳冠。故而在《鳳凰到此》一劇中則著重展現畬族生活中與女性相關的部分，如整場演中的舞蹈包括了《赤髀橫裙》《手指舞》《跣足娘》《男織》《金鳳呈祥》等，其中又以畬族民間巫舞“奶娘催罡”和原生態畬歌“高皇歌”進行巧妙穿插，在表演元素上則汲取了畬族織錦、梳妝和原生態服飾等非物質文化遺產特點。

而在《鳳冠銀光》中，則重在通過國家非物質文化遺產“畬族銀器”這一畬家女子出嫁時必戴的頭飾為核心舞蹈道具，通過其中蘊含的喜慶吉祥、驅邪平安、美好祝福等深刻內涵進行創編，在其中集中對戴鳳冠著鳳凰服當新娘的畬族女子出嫁時的喜悅心情予以呈現，以體現其善良愛美、勤勞賢惠、期盼吉祥、熱愛生活的氣質特征。而《鳳朝日月》則通過畬族民間傳統祭祀舞展現畬族人民的祈福過程，并將其舞蹈化，以表達畬族人民堅韌、勤勞、善良、賢惠的高尚品質和熱愛生活的美好情懷。

音樂劇《畬嫂》則是取材于歷史事件的真實故事，并通過合理的改編使其更適合音樂劇的表現形式，凸顯歷史事件所承載的精神價值，進而展現畬族群眾在中國共產黨的領導下，不怕犧牲、不改信仰、不變承諾，展現了革命者的英雄情懷及大無畏的斗爭精神，也著重展現畬族人民的民族精神、愛國情操、信守諾言等特點。在劇中，畬族傳統的“祖圖”祭祀儀式，龍頭祖杖都作為較為重要的舞臺道具呈現，促進了劇情的發展。

而《山哈魂》則以一代“畬族歌王”鐘學吉為故事原型，展現了這位傳承畬族文化的“王者”的傳奇人生。鐘學吉是《高辛氏》《鐘良弼》《末朝綱》等畬族歌言的編創收集者，其一生都致力于畬族歌言的收集、編創和傳播，中年時期更是倡建畬族團體“山民會館”，使得畬族歌言得以廣泛傳播，被后世尊為“畬族歌王”。鐘學吉用一生守護、傳承和發展了畬族歌言。自他起，畬族歌言由口傳進入文字兼傳時代，民諺說：“有山哈的地方，就有鐘學吉歌言。”所以《山哈魂》，由《半月情緣》《畬山鳳祥》《風雨民生》《白露霜冷》四幕及序和尾聲組成，將大量畬族傳統文化元素融合其中，體現了畬族“歌是山哈傳家寶，流傳萬年仔孫孫”的民族特性，以畬族音樂為核心，通過民俗展現時代的風云變幻，將一代歌王跌宕起伏的命運、凄美的愛情貫穿其中。劇中的種種情緒都以畬族歌言展示，采取了原生態畬族山歌與地方戲的曲調，極具特色。以畬族特有的語言與習俗，用獨唱、對唱、齊唱、無伴奏山歌等形式塑造了或高亢激昂、或凄美悲壯、或圣潔輝煌、或明麗輕快的各色音樂形象。

諸多的作品中，貫穿始終的都是極具畬族特點的歌舞場面。因其民族信仰特殊，畬族舞蹈始終與其宗教祭祀禮儀活動分不開，故而得以在各種重大祭典禮儀中被留傳。從民族歷史來看，畬族人民無論是由于封建統治階級的歧視與壓迫所產生的被迫到處遷徙，還是在荒山密林中立足、刀耕火種的生活，其長期習慣皆與山林密切相關，所以以山林為主體的勞動生活對其舞蹈有著深遠影響，也使得狩獵與祭祀成為其生活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是以在劇目創作中，這種特點較為明顯。例如在《鳳凰在此》中，《龍頭舞》《手鈴舞》以及《獵捕舞》《手指舞》都源自于畬族同胞崇拜祖先、敬神樂人的祭祀舞蹈，而在動作上，均以旋轉、獨腳行走、蹲踏步為主——這即是其長期山林生活的寫照。又如“奶娘催罡”，舞者手執草席上下翻騰、以腳板前后跟弧形旋轉完成交替方向更換，輔以變幻多姿的手訣，這些類巫的舞蹈都與畬族的原始宗教信仰和圖騰崇拜有關。圖騰崇拜與巫術占據著人們的精神領域，左右著人們的政治與社會生活，故而在劇目創作上不能忽視畬族文化特質中舞蹈、歌唱、宗教祭典、祭祀儀式以及其“忠勇”民族特性下所包含的勤勞勇敢、忠誠剛直、純樸和靜、團結友善的民族性格。寧德市畬族歌舞團長期以來所創作的劇目中即有這樣的特點——以劇目形態展現畬族的生活狀態，展示畬族的獨特歷史風貌以及畬族民眾的民俗信仰、精神境界。

魯迅在1934年4月19日給陳煙橋的一封信中提到了一個文化觀點：“現在的文學也一樣，有地方色彩的，倒容易成為世界的，即為別國所注意。”——此觀點后來演化為“民族的就是世界的”這一觀點，是基于對文化現象和文化創作的深刻認知的。而在寧德市畬族歌舞團的創作過程中，我們正是始終基于這一思考。

首先，從技術、題材或策略之上，保存其民族性特征，以求能夠更好地使作品具有自身風格，能夠在一眾作品中“存異”，進而在其技巧展示和文化特質展示上使觀眾予以注意，同質化作品的審美疲勞使差異化作品脫穎而出。

其次，以自然的、客觀中立的地域風俗作為藝術表現的內容，來取得地方政策及項目支持。將民族的題材、風俗、地方特色乃至風格特征發展為開拓文藝的生存、發展之路，這也是取得更多社會資源的策略和手段。

再次，因民族特征決定，少數民族作品中其文化特征的多樣化、開放性更便于進行特色題材創作。由此所形成多元特色的文化內涵及形式，也是民族藝術作品創作的一個重要手段。這既是對固定地域特色的、單一的文藝生態的充實與豐富，更是對廣義上的世界文藝生態的一種建設性參與和建構、貢獻。

但在另一方面，其民族特性——如歌舞風格、歌唱手段、服飾特點、故事所發生的時間地點等，也只是作為作品的素材存在，作品所表現的核心仍然是全世界人類所關注的人的命運、生命的悲歡、對真善美的褒獎、對假丑惡的鞭笞。但在對這些共同的人類命運表達的過程中，民族特性及其手段無疑是能夠使之差異化的重要方式和方法。

故而，在寧德市畬族歌舞團近三十年的創作歷程中，立足于民族、面向于世界是其一以貫之的創作理念，但作品也是基于畬族特色文化之上對于人類共同悲歡的關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