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哉，天池（外一篇）

魏學光

從邊城烏魯木齊東行一百一十公里，過米泉、阜康，翻數重嶺，爬數道坡，傳說中的瑤池—天池，就到了。

在我國，著名的天池有兩個，即新疆阜康天池和吉林白頭山天池。東西遙相對應的兩座天池，宛若晶瑩剔透的雙璧，鑲嵌在中國的壯麗河山之中。白頭山天池是火山湖，而新疆阜康天池則是冰雪融水集聚而成，四萬多平方公里的湖泊空蒙澄碧，坐落于海拔一千九百一十米的深澗幽壑之中。

天池的輪廓大致呈鞋墊形。天池的主要景觀有：湖泊、東西小天池、燈桿山、山澗瀑布、鐵瓦古寺、博格達峰等。各種景觀在各個時節和不同氣象的條件下，可展現出千變萬化的美妙奇觀。

旅游車循著“S”形山道緩緩地爬上了天池所在的主峰。車尚未停穩，我便急不可耐地跳了下去。放眼四眺，我不禁驚詫于天池的一池盈盈秋水。紀曉嵐是這樣來描繪它的：“亂山倒影碧沉沉，十里龍湫萬丈深。一自沉牛答云雨，飛流不斷到如今。”

數百年前，紀曉嵐的詩中所描繪的情境與今天的天池盛景毫厘不爽。首先，飄入我的眼簾的是一幅精致奇絕的風景畫。從主峰俯視：天池儼然某位謫仙信手栽下的一截黛綠色絲帶，隨風飄掛于深壑幽谷之中。天池四周群山環抱，湖水碧透，在初秋煦陽的朗照下，泛出幽幽緲緲的綠光。那微波柔柔的，把人們帶入對遠古的幽思遐想中。

天池，傳說是西王母幽居的仙境。徜徉于天池湖畔，不禁想，瑤池盛會是怎樣一派壯觀的景象呢？

趁太陽還未爬上中天，我可以很好地欣賞天池的倒影。清風徐來，四周的群山就像是被天公吆喝著，紛紛攢動著往湖心滾涌。于是，魚兒、游艇穿梭著爬上山岡，鳥兒、雪峰飛翔著躍入湖底，森嚴緊湊的云杉、塔松像是披堅執銳的武士，清波一蕩一漾，仿佛高山深谷中埋伏著千軍萬馬，驀地，驟馳沖東、山應谷鳴，天池儼如一片刀光劍影的古戰場。

天公在描繪天池畫廊的時候，著色是非常講究的。碧綠的天池，極像是點綴于二月枝頭的一片嫩葉，最先揭開春天的帷幕。極目望去，中山帶的草地綠油油、亮汪汪、清爽爽。矮矮的、壯壯的是肥嫩的酥油草，草尖金黃，這情景使久居都市的踏青者覓到了一片芳草地，淡淡的綠色，使繁蕪的心緒逐漸清晰，一種寧靜感和溫馨感油然而生。

循著彎彎山道，漸行漸遠，便進入蔥蘢郁勃的森林。初秋，和煦的陽光透過塔松和云杉的罅隙，投下如絲如縷的光亮，活像從天際扯下的一條條明艷的經線。我蹀躞林間僻徑，像是在尋找一種最為貼近自然的東西，在大地編織一束束感應心靈的緯線。不時，幾聲清脆悅耳的鳥鳴從我的耳際掠過，使我的心靈倍感熨帖。大自然林林總總的事物共同構筑一幅空蒙澄碧、清麗爽朗的秋色圖。

走出森林，我的眼睛頓時一亮，在林莽的邊緣，幾樹火焰般的楓葉，在風中婆娑、搖曳、燃燒。那聲音不似松濤那般遽然震顫，也不像潮水涌動那般澎湃激昂，它輕輕曼曼，娓娓裊裊，發出的是一種類似于撫拍嬰兒的極為恬靜、溫存的旋律。有如遠古的豎琴在彈奏：像是春風沉醉的晚上，傾聽戀人醉心的絮語；也如同久置異鄉，猛然聽見鄉音。

我走出林莽，回到山道，隨即策馬去觀山澗瀑布。

“嗒嗒”的馬蹄聲在鈴鐺的伴奏下，飄飄忽忽，悠悠揚揚，使山林中群山出沒的野兔豎耳，麋鹿伸脖。由于我趕路趕得急，汗珠涔涔滲出。而此際，在馬背上被涼爽的小風拂面，那陣陣愜意自不待說。倏地，馬蹄聲喑啞下來，隨即，一掛飛瀑撲入我的視野。瀑布白花花地懸在山腰，兩邊是些黃綠欲滴的山毛櫸、樅樹、老榆。飛瀑“唰唰”的聲響像是在傾訴它無盡的秘密。于是，我向神秘的山腰探尋，向壯闊的深瀑攀緣。山坡上，秋后落葉似的擠滿了雜亂無章的嶙峋怪石。我幾乎每爬上一步，都“嘩啦啦”地滾下來好些石塊，心幾乎懸在嗓子眼兒。但在神秘、奇瑰的大自然面前，我不能退縮。我知道，每一個來到這世上的人，都不能希望他所需要的一切已如數備好。因而，才會在無情的歲月中，由或輕浮，或凝重的人生，來編寫或浮躁，或深沉的滄桑歷史。

我竭力向上攀緣……

觀完山澗瀑布，探幽鐵瓦古寺歸來，已是疲憊至極，便轉身就近探訪了一座哈薩克族氈房。剛落座，阿帕便熱情地遞來香醇的奶茶，三碗熱茶入肚，精力便又盛旺起來。在天池，我領略了哈薩克民族古樸的風俗，接受了他們的熱情款待。哈薩克民族以其坦誠、豪爽、好客而名聞天下

夕陽西下，我悵悵地上車返回。車在逶迤的山道上徐行，夕陽仍在山峰間逡巡。我再次凝眸天池，凝眸夕陽，體味“風雨樓中聽風雨，夕陽影里看夕陽”的妙趣。

穿越火云谷

早就向往穿越火云谷了。在我穿越雄渾壯闊的火焰山后，我決心穿越險峻奇崛的火云谷。

火云谷距離吐魯番市20公里，海拔1300米，遠比海拔650米的火焰山高聳壯麗。相傳，火云谷是《西游記》中紅孩兒的修煉之地。紅孩兒所選的火云谷群山環繞，赤壁丹崖，千溝萬壑，鬼斧神工。其地形地貌是數不勝數的陡巖峭壁，歷經億萬斯年風化剝離、流水侵蝕，形成了儼如世外桃源、人間仙境的奇巖怪石。

我偕兒子，選擇流火的七月，穿越火云谷。

清晨，平明之際，我們起了個大早，沿火云谷峽谷疾行，趁著熹微的晨曦奮力攀登山巔絕，等候日出。最先考驗我們的是“通天梯”。“自古華山一條路”，在通往山崖峭壁天塹途中，只能依靠“通天梯”了。我們沿著陡峭的天梯，一步一步，向上攀，天梯下是壁立千仞的懸崖，稍微不小心，便會墜入其中，粉身碎骨。越往上攀登，腿越吃力，像灌滿了鉛，抬腿比登天都難。我們亦步亦趨，相互鼓勵。對著頭頂的火云谷，我們高喊：“我們不能被打敗，我們一定要贏。”清風徐徐，吹得滿身的涔涔汗水飄向云天。父子倆終于同時跨越最后一步天梯，成功登頂。

“哇！紅色巨龍，翱翔藍天……”我不禁被眼前連綿起伏，氣勢磅礴，群峰逶迤的壯闊場面驚呆了。“群峰百態爭斗艷，刀虎劍壁指蒼空。”順著我們站立的山峰，極目遠眺，赤壁丹崖，五彩斑斕，儀態萬千。山是一座連著一座，峰是一峰高過一峰，顏色由近至遠，呈現赭紅、橙紅、橘紅、猩紅、鮮紅，層次不斷加深，猶如天神打開調色盤恣意揮灑，山河如畫，亦如九寨黃龍，一步一景，一景一色，美輪美奐。

群峰巍峙。我們翻過一重山，接著又翻過另一座山，沿著山勢，一重山比另一重山高，比另一重山險，比另一重山奇。我們穿越蓮花谷，穿越廣寒宮，穿越紅孩兒的修煉爐，向著更高的山峰攀緣。山勢或尖峭，或厚重，或凌厲，或雄渾，或沉靜。奇形怪狀的山體像大鵬展翅，像定海神針，像劍，更像望夫石，真想投入愛人的懷抱，轟轟烈烈大哭一場。

此際，東方未明，放眼遠眺，群峰云氣氤氳，如駿馬驟馳、狡兔狂奔、霓虹乍現，亦如魚群穿梭游弋……

群山之巔，我和兒子大聲疾呼：“火—云—谷。”山谷回應：“火—云—谷。”聲音越過山峰，越過云嵐，飛向天際。群山之巔，我們冥思苦想，任星夢兼程，追逐夸父，向往桃林；任思緒馳騁藍天，颯颯藍天飄蕩奇異幻想……

修煉成仙的紅孩兒，在火云谷群山之巔，正與擅長七十二變的孫悟空穿山越谷，騰挪斗法，直殺得天昏地暗，難分伯仲。

群山環繞，東方未晞，諸神落寂。

冥冥中，倏地，東方天際映射出萬道鮮紅瑰麗的光芒。光芒萬丈，如海潮，如颶風，如驟雨，迅雷不及掩耳，染紅雄奇、瑰麗的火云谷。東方明艷的天空，如畫師的妙手描摹丹青，旭日是筆，霞光為色，山體是屏，整個山體被朝陽渲染，被霞光著色，酒紅、玫紅、猩紅、鮮紅……把千重山、萬道峰染得鮮紅亮麗。

幽深靜謐的山谷頓時異彩紛呈，空蒙靈動。方才群山的惺忪睡意被一掃而光，隨山峰遙相呼應，相映成趣。高山在興奮地馳騁，峽谷在興奮地躍動，云氣在狂舞，在升騰……沐浴朝陽的我倆儼然神侶大俠。太陽下，我們的影子忽高忽低，忽長忽短，在群山之巔凌虛蹈空，神采飛揚。

放眼遠望，四周明鏡高懸，空蒙澄澈。東南方，火焰山火焰升騰，赭色漫天；西南方，綠洲如鋸齒頑強伸進戈壁荒漠，潤澤萬物生靈。綠洲的盡頭，紅柳簇簇，蒹葭蒼蒼，鷗鷺翱翔，那是中國陸地最低點—艾丁湖。光的層次、色澤，在山峰、戈壁、綠洲間交相輝映，將紅色幻化出極盡想象的色彩，火洲大地一片火紅火熱。

火云谷高山之巔，美景天成。我與兒子聯想到北宋名相王安石發出的感嘆：“世之奇偉、瑰怪、非常之觀，常在險遠。”在這人跡罕至處，在天山腹地，火云谷的神、奇、俊、秀，值得更多的探險者、追夢人尋訪踏足。

遠望天山，白雪皚皚，我倆與群峰竟成了浮雕。

遠處是雪山，近處是火山，冰火兩重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