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兩酒杯

李鴻斌

土炕上，一張小桌，二兩酒杯，三個小菜。

爺爺愛喝酒，每日三餐，二兩小酒。我會趴在二兩小酒杯旁，貪婪地吸著酒的“香氣”。

走進爺爺家門，撲鼻而來的就是酒的香氣，院子東面的角落擺了十幾個酒壇子，它們躺在那里接受著陽光、雨露的滋養。這是爺爺自己釀的糧食酒。每一年秋天，爺爺都會和奶奶一起忙活好幾個晚上，他們要準備下一年的“口糧”。一日三餐，白色的印有梅花圖案的陶瓷酒杯，成了爺爺的最愛。沒有酒桌上的煩瑣禮儀，吃幾口菜，嘗一口酒，還不時地評價一番：“這酒味道好，不錯！”

爺爺把我抱在懷里，一邊喝著酒，一邊給我夾菜。趁他不注意，我伸手想把酒杯端起來，喝一口嘗嘗，卻被爺爺發現了。他笑著說：“乖乖，你想喝這個？”我用力點點頭：“爺爺，我想嘗嘗酒是什么味道的？”見奶奶不在，爺爺拿起一根筷子，把筷子伸進酒杯里轉一轉，拿出來想給我舔一口，沒想到，我太激動了，我張大嘴巴趴在爺爺腿上正準備接住時，一不小心碰到了筷子，酒掉進了鼻子里，瞬間鼻子里面火辣辣的。“難受……”我大喊起來。奶奶趕緊跑過來，著急地問：“沒事吧？這是怎么了？”我指著鼻子說：“辣！”“趕緊過來洗洗鼻子……”我像一只小貓，被奶奶拽下了炕，來到院子里奶奶捧著水直往我的鼻孔里灌，“嗆死我了！”我繼續大叫著。“你啊你，哎喲，你怎么把酒弄到鼻子里去了。”奶奶嘴上這么說，卻關心地給我拿來了毛巾，又數落著爺爺：“你看看，你天天就知道喝酒，還給孩子喝，你們老李家以后都是酒鬼！”爺爺哈哈大笑起來，他拿來毛巾給我擦干凈。

好了傷疤忘了疼，擦完臉我跳到炕上，繼續看著那酒，看上去像雪碧，干凈清純，就是好像不會起泡沫。我央求爺爺再給我喝一滴，爺爺卻一直不給，在我撒嬌后，爺爺有點要動搖的意思，可這時奶奶卻過來了。我就像一只饑餓的老虎，看到河對面有一塊肉，想吃又吃不到，只能干著急。我心想：總有一天我要嘗嘗酒的味道！

機會來了！一天下午放學回來，家里沒人，爺爺他們都去地里干活兒了。機會來了！我一拍腦門兒—喝酒！得來全不費工夫，桌子上竟然有一杯酒，這分明是給我準備的！貼近酒杯使勁聞一聞，酒香已經把我迷得神魂顛倒，心“砰砰”地跳著，兩手端起酒杯，對著嘴一倒，一下子喝光，把衣服也弄濕了，又舔了舔衣服，有點辣，愿望實現了！心跳還在加速，撲通！撲通……沒一會兒工夫，臉像火燒一樣，眼前開始模糊起來，完了，站不住了……

等我醒來已是第二天早上，原來我醉倒在地上。爺爺干活回來，看到躺在地上的我，先是嚇了一跳，當看到桌子上空空的二兩酒杯和我衣服上的酒，瞬間就明白了。

就這樣，每次爺爺喝酒的時候，都會沾沾筷子給我舔舔，雖然每次都是那么一滴，但那種辣辣的味道，卻穿透心田，讓我滿足。趴在爺爺腿上，看著他把酒杯里的酒喝光，那種享受的樣子，讓人羨慕。

直到有一天，爺爺去世了。

那年我上三年級，秋收過后，爺爺檢查出了肝癌晚期，時日不多的爺爺仍然惦記著他新釀的糧食酒。院子里，堆滿了今年的新酒。爺爺躺在炕上，不住地往窗外看去，我知道他是舍不得這些酒。我找來一根筷子，偷偷打開酒壇，學著爺爺給我沾酒的樣子，用筷子轉了一圈，右手拿著筷子小心翼翼地走向炕前，左手在下面接著，生怕滴落下來。爺爺露出了久違的微笑，我把筷子一端輕輕放到爺爺嘴邊，他用力舔了舔，微微笑了笑。看著爺爺腫起來的肚子和瘦骨嶙峋的身體，我忍不住趴在他身上哭了起來……

不久后，爺爺走了。安葬時，父親把爺爺的二兩酒杯一同埋在了爺爺旁邊。

睹物思人，院子里的酒讓我們全家忍不住想念爺爺，于是奶奶把這些酒全部送給了別人。而我，也不再喜歡酒，因為每次聞到酒味，我就會想念爺爺。

每到過年過節，父親會帶著我到爺爺墳前，祭一瓶上好的白酒，灑在地上，空氣中全是酒的味道，就像是爺爺在身邊，我趴在他的腿上，看著他喝光二兩酒杯中的美酒，滿意地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