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這件小事

路半

我和美娟仿佛成了仇敵，之前有多親密，現在就有多躲著對方。

一

我和美娟是在開學第二節體育課上認識的。體育老師居然這么快就要求我們長跑，真是大大出乎我的意料。從小運動神經不發達的我又是長跑的倒數第一名。當我在磚紅色的跑道上一步一步受著煎熬并準備一個人迎接全班同學的嘲笑時，我發現右手邊正有個微胖的女生和我“并駕齊驅”。她呼哧呼哧喘著氣，面色通紅，馬尾辮在身后快速地甩動，腳下卻移動得十分緩慢，我們倆幾乎是同時邁過了終點線。一同接受了體育老師的“特別關心”：一起做50個深蹲……

體育老師一拍手，讓我們兩人自由活動，我走到籃球場旁的花圃，準備伸個懶腰，她也跟了過來，我很高興，自然地和她聊了起來。她叫美娟。

二

自從結識美娟之后，我們倆心照不宣地成為體育課上那唯二的倒數。友情成為了最好的靈丹妙藥，難熬的4分鐘變得飛快，磚紅色跑道不再是嚴酷的“刑場”，而是我們閑聊時走過的鵝卵石小道。那段時間，我們仿佛成了彼此的鎧甲，一起抵御著來自同學或老師的嘲笑和批評。我們形影不離，好像親生姐妹，從食堂到教室，從操場到禮堂。一起吃一樣的肥牛蓋飯，一起喝同種類型的罐裝飲料，一起罵今天的作業，一起討論隔壁男生上揚的嘴角。我們走在校園的路面上，穿印有巨大狗頭logo的襯衫，站在天臺上吹著晚風談論著理想的學校和夢想中的生活。

三

體育老師最終對我們這種“抱團取暖”的方式忍無可忍，并且給我們下了最后“通牒”：他讓我們在最后一次考試中“干掉對方”，否則懲罰加重。我完全不在乎，覺得和好朋友一起“共患難”是件很讓人高興的事。我問美娟如何打算，她保證絕對不會超過我。

最后一節體育課很快到來。站在起跑線，我手心里微微出汗，心臟快要從胸腔里跳出來。一聲槍響，女生們向前沖去。在烈日的炙烤下，我覺得自己隨時會暈倒，兩只腿像灌了鉛。幸好還有美娟陪我，我一邊想著，一邊向美娟那個方向看去。令我驚訝的是，和我的辛苦相比，美娟卻輕松得多，她的步子輕快多了，用的力也更少了。明明幾個星期前我們還是同一水平啊？這一定是我的錯覺。就在我以為看走了眼時，身邊的美娟突然加速。我讓她慢點兒，她好像沒有聽見，一下子躥到了前面去。我心里又急又氣，急的是我成為了最后一名，氣的是美娟不信守諾言。

最后當我一個人在全班的“注目禮”下走過終點線的時候，悲傷和屈辱感同時涌來。體育老師“金口玉言”罰我再跑一圈——我一向對這些額外的處罰毫不關心，今天卻格外羞愧，同學們的眼睛成了閃光燈，我是從森林里跑出來的怪物，無所遁形。我快要哭出來了。臨跑前我故意朝美娟的方向瞪了一眼，我以為她會給我一個鼓勵的眼神，然而不是這樣的，美娟正和別的同學談笑風生，臉上的笑容蕩漾開來，把我身上的皮膚都燙傷了。她怎么可以這樣！

四

我們鬧得不歡而散。我和美娟仿佛成了仇敵，之前有多親密，現在就有多躲著對方——但凡有小組完成的作業，我倆一定離得遠遠的；不互相對話，在教室里瞄到對方的影子，其中一個人一定要跑出去。跑操時覺得對方身上長有長刺，只要離得近了，對方身上的氣息就像蠢蠢移動的黑蟻爬上肌膚，所以一定要隔著一兩個人。從前美娟長，美娟短的日子已經過去了，現在對對方的名字閉口不談，一定到了不得不叫的場合，就用“那個誰”或全名代替，念全名時也一定要毫無感情，比讀一個陌生人的名字還要陌生。印有巨大logo的狗頭襯衫被剪碎、扔掉，我不再吃肥牛蓋飯，不再喝罐裝飲料，我把美娟的聯系方式放入黑名單，我又開始一個人買臭豆腐干，而不去等誰。

五

隨著一次次數學考試，還有美娟因為考試后的大調座位，我們越來越難碰面。

有的時候也想去和美娟道個歉，可到底不知道如何開口。萬一美娟不接受呢？如果她早已經把我當陌生人了，我該怎么辦？無數個疑問在我行動前被投下，像是一個個小型炸彈轟炸著我的肯定和決心。

一次期中考后，老師開始在黑板上寫下倒計時時間：“加油啊，同學們！”班主任微笑著說。我一邊為那最后的考試而焦慮，另一方面也意識到如果我再不和美娟說話的話，以后就不會有這樣的機會了。在周末的晚上，我將好友申請發過去，里面寫著：“我還是想吃肥牛蓋飯。”我閉上眼睛，等待。美娟會故意裝作沒看見嗎？還是已經將我拉進黑名單？她會說話來諷刺我，還是和我和好如初？過了一個鐘頭之后，手機傳來提示音，提醒我，美娟通過了我的好友申請。

正在我猶豫還要不要重提舊事的時候，美娟發過來，“我也一樣。”

我又在網上買下一條狗頭襯衫，等著周一和美娟一起穿著上學。

編輯/王語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