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樹林的性格

韓夏明

“深圳有個沙頭角，草潭有個角頭沙。”在二十世紀八九十年代，遂溪人很熟悉這句話，可見角頭沙的知名度。

二十世紀九十年代的一個夏日，初為人師的我，帶著一群十多歲的學生，乘坐大巴車來到草潭鎮角頭沙露營。久居城里的孩子們，一下大巴車，把帶來的鍋、盤和食品等往塑料布上一放，就不管不顧地在沙灘上奔跑、踢足球、打羽毛球，快樂溢滿眼睛。

這里的沙灘，沙子細軟、潔白如雪，很原始，由于未開發，沒有受到任何污染。岸邊，高大的木麻黃樹莊嚴地守護著身后的村子。陣陣海風夾著咸腥的海味鉆進鼻子，斑駁的光影印在身上，像母親的手輕撫，溫暖、柔順。

“快來看，這里有小魚、小蝦！”

張強的聲音從遠處傳來，玩游戲的學生們呼啦全跑過去。張強是本地人，從這里考上縣城的學校。

大家看到，在木麻黃樹林的邊緣，有一片面積不大的紅樹林，古樸、原始，像衛士一樣默默守著這片海。此時的海水早已退潮，而來不及跟隨海水退走的魚蝦蟹，被沙子阻斷，正在紅樹林里暢游。學生們很高興，在紅樹林里捉魚蝦。有調皮的學生掀開紅樹枝條，去抓在氣根間游動的海洋生物，卻怎么也抓不到。

他們很好奇，嘰嘰喳喳，問我葉子明明是綠色的，為什么叫紅樹林？我那時對紅樹林的了解也不多，只好實話實說。張強則用小刀在樹干上刮開一小塊樹皮。不久，樹皮便呈現紅色。同學們向他豎起拇指，央求他講講紅樹林的故事。

平時沉默寡言的張強，這時像變了一個人，滔滔不絕地講述著他小時候在海邊、在紅樹林里捉魚蝦的故事。學生們聽得津津有味，又想下去捉魚蝦。

紅樹林里的泥油油的，很容易弄臟衣服，我阻止學生再跳進去。尾聲，大家在這片小小的紅樹林前拍照留念。

一晃多年過去了。我從青年步入中年，迎來、送走一批又一批學生，這么多年沒有再去過角頭沙。

今年高考結束后，久不聯系的張強聯系了我，邀請我到角頭沙看看。我想起那片紅樹林，不知道現在情況怎么樣了—有沒有被破壞、有沒有保護好？我就像想見到失散了多年的朋友一樣，心情激動，馬上答應他。我還帶了幾個學生過去，其中就有張強的兒子小張，我教他語文課。

我差點兒認不出張強，當年稚氣的少年變成沉穩的中年人，清瘦、黝黑。大學畢業之后，他回到遂溪縣工作，現在到鄉鎮，搞鄉村振興。他帶我們到角頭沙，紅樹林還是那片紅樹林，默默地守護著海岸。不同的是，紅樹林的面積比以前大了一些，保護得比以前好。

湛江市吹響了建設“紅樹林之城”的號角，遂溪縣積極響應，遠在北部灣一隅的角頭沙也加入建設行列。紅樹林具有防風消浪、凈化海水等作用。由于紅樹林保護得好，因此生活在這片海域的海洋生物沒有受到什么污染，盛產拔螺、對蝦、花蟹、鰭肚、魷魚、江瑤柱、馬鮫魚等海產品。

紅樹林與人一樣是有性格的，也懂得“投我以桃，報之以瓊瑤”。所以，受到它保護的海域才有產量高、味道好的海味，才讓漁民有好的收成。

我想起近代地理學派代表人物孟德斯鳩在《論法的精神》一書中提到地理環境決定人們的氣質性格，人們的氣質性格又決定他們采用何種政治法律制度。這話有一定的道理。環境與人的生存、人的觀念是相互影響的。你看，角頭人看到保護紅樹林給自己帶來極大的紅利，于是，他們主動加入保護紅樹林之列，形成良好的自然生態、人文生態。也可以說，人與紅樹林—大自然互為生態。

“韓老師，看那只白鷺！”我正在尋思的時候，小張拉拉我的手。他剛才跟學生們講紅樹林的故事，像極了當年的張強。

我抬頭仰望天空，幾只白鷺在天空凌空起舞。一會兒，它們倏地鉆進紅樹林里，嘴里叼著小魚從紅樹林中鉆出來，旁若無人地飛向遠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