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的味道

葉嫣嫣

無論是茫茫人海中擦肩而過的路人，還是前世修緣今生相逢的親人，每個中國人對年節的情愫始終是聯結彼此心靈的紐帶，是共同擁有的一份民族情懷。對于春節來說，即使每個人都有各自獨特的體會，不同家庭有不盡相同的過法，但是年的味道有著品似新鮮獨特，實則引人共鳴的滋味。

每個中國人對春節的獨特情感都是在各自的成長環境中培養出來的。春節作為中華民族最重要的傳統文化節日，是我們民族情感共通、代代傳承的民族符號。真正承擔傳承的職責并去踐行的，恰恰是每一個小家庭。我曾讀過作者李娟的一篇散文《過年記》，內容敘述的核心大概是外婆為了省壓歲錢不愿過年，而使作者缺乏對這一重要節日的必要儀式感的體驗，以致造成作者今后都無法在春節時融入國人共通的情感中。

在為作者感到遺憾的同時，我心里也有絲絲慶幸。我慶幸我和絕大多數人一樣，還是能在成長過程中體驗到足夠的年味兒。但是，或許是家里年復一年而花樣不變的過年方式讓逐漸長大的我產生了枯燥無味的情緒，我不禁陷入思考：年味兒是什么呢？是過年的獨特習俗，還是團團圓圓的氛圍，又或是了然于胸卻無以言表的特殊情感？思考間，我情不自禁地回憶起自己歡度的十九個春節，像剝筍般一層一層地尋找這記憶里的年味兒。

在雜亂的回憶中，我仿佛穿梭了時間的長河，從記憶的源頭開始，尋找起孩童時的年味兒。大概多數人小時候都和幼時的我一樣，在用最簡單、最純粹的直覺去定義春節：熱鬧、貼對聯、煙花爆竹、穿新衣、領壓歲錢。這些節日形式或場面在大人眼中已不足為奇，但在天性好玩的孩子們身上，則是一年中最大的喜事，也是他們心中的年味兒。那時候，我們的腦中才不會冒出“年味兒”這個詞，只是在紅紅火火的大街小巷里，在噼里啪啦的鞭炮聲中呼吸著只有過年才有的濃郁的鞭炮味兒空氣。有時約上一幫小伙伴夜里看煙花、玩仙女棒，卻因為和火苗靠得太近而把新衣服、新鞋子炸出零星小洞，這樣的結果必然是免不了被大人們一頓罵的，但大家依然無所畏懼，倒覺得衣服上的“滿天星”是自己“光榮戰斗”的勛章；有時跟著膽大的男孩子去河邊放鞭炮，雖然害怕鞭炮的巨響也要緊緊捂住耳朵沖上前，只為觀看那水花被炸得四處飛濺、直沖云霄的壯觀場景；有時碰巧遇上剛領完紅包就跑去小店購買摔炮的哥哥們，小屁孩兒們也都心領神會，成群結隊地跟在后頭。但在看到悠哉的雞鴨被炮聲驚嚇得四處亂竄時，天真善良的小人兒又忍不住為還在田野上游走的雞鴨祈求多福，甚至背著哥哥們悄悄追趕著還沒被“炸屁股”的雞鴨以示保護之心……殊不知，這些體驗都將隨著年齡的增長而成為無價的關于年的回憶，也因為這些中華民族共通的節日儀式，讓孩子們的情感逐漸融入了民族的節日記憶里。

自我十歲那年起，如從前般在鄉下無拘無束、花樣繁多的春節便一去不復返了。就在那一年，我隨家人進城，開始了城里人的生活。雖然城里好吃的、好玩的更多了，但是過年的時候，反而總讓我懷念在村里時串門放炮的熱鬧。大年三十了，不能蹲在家門口看爺爺奶奶殺雞殺鴨，不能在貼完對聯后捂著耳朵聽又長又響的鞭炮，不能在年夜飯后走街串巷和小伙伴們炫耀新衣卻又不小心被煙花的星火點著個小洞。我多次祈求母親帶我回老家過年，但母親以各種借口回避了我的請求。我不愿意跟著家人逛花市、買年貨，只是暗暗地生著悶氣。母親似乎讀懂了我內心的小算盤，卻又裝作不經意的樣子，偷看了我一眼才對著大家說道：“煙花爆竹容易產生環境污染，如果不小心引發火災，后果會很嚴重的。”我哪里不懂母親借話說理的心思，一邊哭喊著一邊甩門進房間：“我不要在這里，這兒根本就沒有過年的味道！”最后，雖然父母還是拗不過我，在大年初一的夜晚帶我去一個空曠的廣場偷偷玩了一把仙女棒，但當我真正握著心愛的仙女棒，看著眼前閃爍的星光時，也并未有我想象中的那般喜悅。父親看出了我的失落，還以為是我嫌少，又給我拿來一扎仙女棒，我卻一反常態，早早地揪著父母衣角想要回家。在城里的頭幾年，我還是會在每年寒假期待著父母能有回老家過年的想法，但連續幾年的計劃落空和日益繁重的學業，我已逐漸接受了“回不去”的事實，似乎不再執著于這份念想，只是把那份“年的味道”永遠封存在童年的記憶里。正是如此，我總算能靜下心來和家人一起收看春晚。我靠在母親身上，看著我和母親一起選購插剪的年花，聽著家里人被春晚小品逗樂的笑聲，挺著剛吃完年夜飯的肚子慢悠悠地嚼起了年貨，一種溫馨而又幸福的感覺便不自覺地涌上心頭。父母回想起剛進城的那幾年，還會打趣我說：“當初不知道誰總是哭哭啼啼，現在不也都習慣了嗎？”我并沒有接話，只是笑了笑，是嘲笑我童年時的純真稚氣，更是歡笑這令我沉醉的夜晚。小時候喜歡過年，是喜歡過年那熱鬧的場面；但現在喜歡過年，是因為過年才能一家人團團圓圓。看到電視里許多關于留守兒童盼望過年的新聞報道，我常常會忽然鼻子發酸，他們期盼的遠不是過年的儀式感，而是自己的爸爸媽媽歸家后的一家團圓。這便是中國人的節日情愫，只有親人團聚，“年的味道”才算正宗、才能帶來心安。

年味兒，是在一個特定時空里的特定事物或特定情感所醞釀出的滋味，可以具象表達，也可以抽象體會。但無論如何，至親團聚、共慶佳節是春節熱鬧氣息里予以我們最深沉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