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鄉的云

胡玉婕

“下課，學委把作文收上來。”話音剛落，伴隨著剛響起的下課鈴，大一新生熙熙攘攘地交上作文離開。留下劉老師坐在椅子上盯著作文發呆。這次的作文是以“高鐵”為意象，寫一篇與“故鄉”有關的散文。緩過神兒來，他下意識地翻了幾篇交上來的作文，千篇一律，并無驚喜的地方。他不自覺地嘆了口氣，或許自己要求太高了吧。

本打算起身走人了，但他又被眼皮底下的一篇作文吸引了注意力。交這份作文的學生他記得，皮膚黝黑，眼睛亮亮的，平時坐在第一排的角落里默默無聞，但是一旦回答問題總能有獨到的見解。看了看這份作業，他不由得一陣驚喜，文章表達的是對“故鄉”這一概念的思考，手法并不高級，卻有一種神奇的魅力。尤其是其中一段讓他很受感動：

小時候，村小的老師讓我們寫作文，我最愛趴在小桌子上寫我家小院上經常來做客的那一朵云。看著它由潔白的棉花糖變成緋紅，這片云帶著我對爸媽的思念飄過大山到城里去了。爸媽今年過年回不回呢？外面的世界是怎樣的呢？現在，我終于走了很久的路才來到了夢寐以求的大學。然而，當我穿梭于高樓大廈之間，總是很難看到村里那樣湛藍藍的天空和夜空中閃爍的星星，以至于腦海里那朵緋紅的云也模糊了。可有一晚，那片久已不來做客的云闖入了我的夢中，我發現它離我特別近，云輕輕地飄進我的思緒。我仿佛又看到姥爺笑瞇瞇地躺在竹椅上搖著蒲扇吃西瓜，黃狗搖著尾巴，廚房里傳來飯菜的香，姥姥大聲喚著我們這群毛孩子吃飯……醒來之后我又怔了片刻，那一刻家鄉的云似有千斤重，壓在了我的心上。

他還提到了家鄉新開的高鐵：

如今，高鐵已經要開到了我家門口，我現在幾乎迫不及待地想要坐高鐵回家。我想，那壓在我心上的千斤重的云也不那么重了吧。

其實，那個學生的老家離自己的故鄉并不遠，只不過自家那邊早幾年就開通了高鐵，而學生那邊還要等來年夏天才通車。等他真回去了，怕是再也沒有什么千斤重的負擔可言了吧。劉老師心里默默地想。劉老師走出灰白的教學樓，已近黃昏，看到校園上空那片緋紅的云霞，他一下就被吸引了，那是他最愛的緋紅，不是那種日出東南的橙紅，也不是日落西山的深紅，而是烈火般由黃漸紅。他經常在車上看到這種緋紅，那時村里交通不發達，去鎮上高中只能坐那種又慢又破的小巴士，一路顛簸不已。而他最愛坐在窗邊的位置，因為可以呆望窗外向后飛馳的赤色云霞。他說不出為何好看，只是覺得那讓他覺得震撼，以至于當車漸行漸遠，那種緋紅逐漸洇于黑暗，心里總會剩下一種莫名的惆悵。赤霞落山后是黑夜，但熬過黑夜便是熹微黎明。長大后，他多次見過這種緋紅的火燒云，今天卻意外地勾起了那塵封已久的記憶。

“朝霞不出門，晚霞行千里。”耳畔似乎想起姥姥常念叨的農諺。他終于壓制不住那種思緒了，年少便在外求學，工作闖蕩這么多年，早已知“人生如云常聚散，何須惆悵汝夢中”，那種游子才會有的鄉愁應該早已不會感受到了吧。但如今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纏在他心頭，始終擺脫不了。當晚，他夢見自己躺在鋪滿緋紅云霞的地上，天上的云飄了下來，慢慢覆蓋在了他身上，最后蓋滿了全身。半夜醒來，他沒有猶豫地打開了手機，預定了回家最早的票。

高鐵上，他回憶起起初對這篇作文的想法，不禁笑自己原來早已不如自己的學生了。薄如蟬翼的緋紅的云或千萬斤重的石橋，它們都是生命中不能承受之重，雖然我們難以找到卸重的方式，但是我們可以為這些重量尋到一個暫時的支點，而回家恰恰就是。

“媽，我馬上到家啦！”高鐵如巨龍般呼嘯而過，天空逐漸晴朗，夏日那一片緋紅的云又再次出現在了窗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