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智生
引 ? 子
我國古代有過八次大移民,皆因戰亂地區哀鴻遍野,十室九空,百業待興。明代洪武時期的大移民,背景相似,措施卻更加蠻橫專制,不得人心。
瓦 ?屑 ?壩
程先翁是后人商議的代稱,實名已無從查考。口耳相傳,程先翁有兩兒,祖祖輩輩生活在鄱陽湖邊上一個叫瓦屑壩的地方。“瓦屑壩”的由來,是因為上古的時候,這里制作房瓦和陶器,留下大量的瓦屑和瓦窯遺跡,連片二十余里。程先翁的祖上是不是瓦匠不得而知,他捕魚,也種地,日子安逸。
洪武二十六年,他家發生了根本改變。本來,這次移民與他家不相干,“按冊抽丁”規定:四口之家遷一,六口之家遷二,八口之家遷三。婦人不計,他家應是三口。或許沒有打點,衙門也要充人數,程先翁的兩兒都列入移民黃冊,去向待定。
程先翁想不出拯救辦法,整天唉聲嘆氣,內人以淚洗面。臨別的前一夜,兩兒收拾包裹的時候,娘把一對銀杯,分別交給倆兒收藏,一為留個念想,二為子孫后代相認的物證。
老二是綁著上船的,一根繩串一串。碼頭上,人頭攢動,哭聲一片,鳥兒驚在空中盤旋,湖面波浪翻滾。程先翁夫妻攥著兒子的衣擺跟到碼頭,免不了一路傾訴衷腸。兒子強押上船前,跪地拜別,娘抓住兒子的肩膀,嚎啕大哭,說:“兒啊!我老了誰給我送終呀?”
船漸漸離開碼頭,送行的人又是一陣騷動,呼天搶地。船上的人擠到船沿向岸邊揮手,老二背靠船艙,深深地埋下頭。
他們乘坐的船經鄱陽湖至湖口,進長江后溯江而上,目的地是黃州府縣。
這水路上發生一件事情,容后再表。
他 ? 鄉
老大是早一個時辰出發的,比老二稍為寬松,雙手沒有捆綁,他攜懷有身孕的妻子排在隊伍里,差役兩邊持槍押送。他們這船人,經鄱陽湖至湖口,進長江后,順水而下遷徙安慶。
一路無話。
后面的事情可想而知,移民無非在陌生的環境安家落戶,謀生創業。艱辛是肯定的,隨身的家當極其有限,鋤頭、瓦鍋等什物,都得一一置辦。
老大很愿意務農,父親說過,土地是活命的根本。只要勤奮出力氣,這里有耕不完的荒地。湖泊也不少,但比不了鄱陽湖一望無際。故土的一草一木總是浮現眼前,他思念故土、思念故土的親人,且日久愈強烈。
有什么法子呢?
朝廷禁止回遷,出行百里必須申請路引,否則“軍以逃軍論,民以私渡關津論”。更甚者,官方禁止撰譜,以防移民根據宗譜尋根問祖。
再苦的日子也得過,好在幾十年勤儉持家,家也有個樣子。無奈人生苦短,老大轉眼便老了。他把娘贈送的銀杯傳給長子,并交待家人,他死后不入土,棺柩就停放在自家的屋側,等待機會遷回故土掩埋。
其他移民對身后事的安排驚人相似,如出一轍。可年復一年,回遷的希望遙遙無期,尸骨經不起長年腐化,棺柩只得入土,是淺埋,回遷的希望不滅。
這“厝柩”兩步法,在當地形成一個獨特的喪葬風俗,沿襲至今。
尋 ? 根
六百多年過去了,物換星移,移民后裔早已開枝散葉。他們對祖居地毫無概念,只記得“瓦屑壩”這個地名,也有稱瓦砌壩、瓦渣壩。
程光華是先翁二十七代世孫,各地悄然興起尋根熱風,他也組織同宗去祖居地問祖,期望遇見另一支族人。
祖上先翁的尊號,就是他們臨時商議的。
瓦屑壩現在是一處景點,除了地下瓦屑和瓦窯遺跡,就是湖邊密集的蘆葦,風吹草動,看不出別的名堂。聽說縣城有“瓦屑壩移民文化館”,他們決定探個究竟。
偌大的展覽廳,圖片文字、布景實物,移民的來龍去脈介紹詳盡。天底下真有這等巧事,程光華在一只陳列柜里看到一只銀杯子,喊來管理員,與自己帶去的銀杯比較,竟然一模一樣。
這是一對鎏金花鳥蓮瓣紋銀杯,杯身外壁飾一周凸棱,腰線以下略內收,腰線分出兩層,各鏨九個仰蓮瓣,下層瓣內飾花草紋,上層蓮瓣內飾鳥獸,杯底同款:足銀董記。
程光華一行被請進會議室,文化館負責人介紹,陳列的銀杯捐贈人姓彭,居住武漢,大學教授,也是移民后裔。
據彭教授說明,銀杯的原主人同彭教授祖上一條船,同綁一根繩索上。船進長江后,原主人借口方便,差役解開繩扣,他趁人不備,跳入江中,生死未卜。
解手“解手”,便是移民過程中產生多義,此為題外話。
跳江人無疑是先翁的二兒了,他拜托彭祖,包裹里的東西可以不要,銀杯一定要交給他的親人。彭祖答應了,可至死沒有機會,他囑咐后人忠人之事。
負責人還介紹,彭教授除了捐贈銀杯,還捐贈了“彭氏家訓”,四字一句,總共16句的文言,都是做事做人的道理,現打印裝框掛在展廳里。
程光華聽了這些,心有遺憾,那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情。他當即決定,把帶去的銀杯捐贈文化館,也算祖上兄弟六百年后聚首吧,不再分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