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鳥鳴中醒來

野 老

為山水立碑

它們還活著，但我不斷為它們立碑

只有這樣，我與山水才沒有

陰陽的界限。為山水立碑

不用選擇墓地，它們身上處處是墓地穴位

但祭品是必要的。為此，我要親自放牧牛羊

……收集鳥鳴，在山坡種滿鮮花

同時，借用每天的夕陽來哀傷

讓萬物也變得沉默

沉默時刻，我為它們吹一曲完整的嗩吶

吹到月缺星散，吹到雷雨交加

然后在銀裝素裹的世界擁抱它們

至于碑文，我可能終生無法擬寫

也許關于光芒，也許是雨水

山水永遠不會有死亡的預兆

馬幫

星眸閃耀在馬蹄河畔半山腰

映在銅黃色的臂膀上，馬馱著樹木

緩緩穿梭在茫茫叢中小路

十幾個男人吆喝著對唱，聲音渾厚、高亢

淳樸。那是跋山涉水的馬幫

沒人知道他們從哪趕馬而來

但我知道他們都是朝家而去

蹚過這條河，我的父親就到家了

蘆葦

它跟著水的心跳，在風中

獻上動聽的語言。此刻，萬物遲緩

水鳥以踩虛水面而怡然自得

善意是生俱來的，比如蘆葦

一邊安撫著孤獨的河岸，一邊

詮釋著生命的修辭學

在大雪還未遼闊人間的夜晚

我看見了絨絨白發的父親

每棵竹子約等于我們

如果此生我們相愛

一定要在屋前小院，種些竹子

每棵竹子約等于我們

我仰頭是你，你低眉是我

我們空空的內心

只裝竹根壩村富饒的今天和明天

我們接受所有的鳥停在我們的臂膀歌唱

數不清的鳥鳴，足夠我們享受此生

在守護中，我們學會像草木忠誠于泥土

忠誠彼此

清風徐徐，我們就在炊煙裊裊中

經歷月落屋檐

當夢的漿聲響起，我們緊緊牽手

接受星星的照耀

云

睡在別人的夢中，我們并不知勞累

從鳥鳴中醒來。清晨，跌落于枝頭的花朵

在新鮮中成為褐綠的翅膀

接近潔白，接近云朵。云朵是自己的生命體

自身完美的結構，帶著雛鷹的語言

跑在大地事物的前面

我靜止在她的眼眸下，感受她的美麗讓生命

更加美麗

我在柔光中贊美閃爍的自己

雨

在破碎之前，紫色呼吸

來自蔚藍天空

在雨中，有人聞到江河的氣息

有人看見，沒有門窗的墻

我們成為流動的迷境

隨著萬物裸露，并接受洗禮

雨滴降落，如此浪漫

匆匆趕路的人停了下來

伸出剎那手掌，接住了流逝的時間

也接住了透明的命運

霧

夜晚沒有做完的夢成為清晨白茫茫的霧

草木榮榮。屋舍，遠山，蒼穹

表述著漸次的先后順序

我沒有聽到風聲，但我的雙脊復活一雙翅膀

馬匹醒了。奔跑在我看不見的路上

鳥鳴聲聲。流水，船只，太陽

深諳流放之地。我身處貴州的大山之中

成為霧，成為持續無限放大的光

我是這里最后的馬匹

就讓我做這里最后的馬匹

趕在日落之前，穿過這些石街

風也好，雨也罷，最好雷雨交加

再以馬幫的名義，馱一次食鹽

這是我留在這里最后的一支生活曲

像蝴蝶翩躚一望無際的草原

然后，抵達另外的春天

而我懷戀的方式，是再看一次趕集

有人挑著扁擔，有人守著店鋪

有人從此回到過去

街上的叫賣聲很大

但我在廢區中再看不到從前的形狀

這條熙熙攘攘的集市街

是一座小縣城的全部縮影

在不久的將來，這里會高樓林立

但再看不到有人從這里打馬而過

我是這里最后的、唯一的馬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