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顧癱瘓老父親的3400多個日夜

關少鋒

我的父親關鳴軒離休前曾任商丘市梁園區政協主席。2012年6月的一天，父親在家中不慎滑倒，一屁股坐在地上不能動彈。家人急忙把他送至醫院，經查尾骨摔裂。3個月后，父親又突然中風，從此臥床不起。此后，在長達近10年的時間里，父親得到了家人最好的身心護理和生活照料。如今，3400多個日夜過去了，89歲的老人依舊健在。

老人的飯，熱了不中，涼了也不中;稀了不中，稠了也不中;沒肉不中，肉多了也不中。這個度，要靠家人細心把握

父親開始臥床，我們兄弟姐妹便根據各自的時間做了排班表，輪流來照顧父親。剛開始，父親還有咀嚼吞咽功能，我們值班時都變著法子改善他的生活。大妹關平的油爆大蝦、弟弟少紅的清蒸鱸魚、小妹美真的羊肉餃子、弟媳朱繼玲的西紅柿手搟面等，都多次得到父親的夸獎。

飯菜做好后，家人要坐在床前，一口一口地喂老人。每次喂飯的時間都在40分鐘以上，但我們從沒有不耐煩過。

臥床5年半后，父親失去了吞咽功能。不得已，家人只好采納醫生的意見，給他下了鼻胃管。

鼻胃管插上后，家人為父親做飯，主要是考慮保證他的營養。

父親一天要吃6頓飯，每頓需用50毫升的大針管推入流食7管。僅舉一天的喂食為例：早上5：30左右，家人起床先為他做兩碗粥，粥用小米、黃豆、紅蘿卜、青菜等熬成，同時煮兩個雞蛋，剝皮后用破壁機打碎與粥混在一起，過濾后用針管徐徐推入，早上6：30先喂一碗，上午9：30再喂一碗。中午12：30父親吃第三頓飯，我們把6個餃子和1棵青菜煮熟后加300毫升礦泉水，打碎后喂食。下午3點，父親吃第四頓飯，我們給他喂食果汁350毫升。下午5：30，我們做好小米青菜粥，第五次給父親喂食。晚上9：30，父親第六次吃飯，一般是牛奶加米粉粥。

這只是父親普通一天的飲食情況。實際上，父親每天的食譜都不一樣，肉、蛋、奶、米、面、菜等，我們都會根據他的身體情況進行調節。家人總結：老人的飯，熱了不中，涼了也不中，因為熱了會燙傷他，涼了他會拉肚子;稀了不中，稠了也不中，因為稀了他的能量不夠，稠了針管推不動;沒有肉不中，肉多了也不中，因為沒有肉營養跟不上，肉多了他又消化不了。這個度，要靠家人細心把握。

我們在實踐中體會到，老人進食的種類越多越好，越雜越好，有3種食物對父親保持長壽很重要，分別是：小米、雞蛋和紅蘿卜。這3樣東西在父親飲食中用得最多，也是他能堅持近10年的主要能量來源。

除了喂食，父親每天要吃八九種藥，早晚各一次。這些藥事先都要碾碎，融入溫水中，然后用針管注入。

父親插上鼻胃管后，破壁機、針管、鼻胃管成了家里常備的物品。針管每10天左右換1個，鼻胃管每兩個月換1條。

對高齡老人來說，“出”比“進”更重要，也更難辦。父親小便頻繁，為了讓他舒適一些，一天一夜我們要為他換約20個紙尿片。父親臥床近10年，平均三四天要解一次大便。為了讓父親順利解大便，家人想盡辦法，用盡力氣，每次都是一場考驗。但這么多年，家人始終如一，努力讓父親保持干凈整潔。

在近10年的時間里，家人基本上做到了夏季每周一次、春秋季每10天一次、冬季每半個月一次為老人洗澡

褥瘡是癱瘓老人的奪命利器。近年來，父親身上多次生褥瘡，初起時只是小水泡，繼而破裂流水，傷口變紅露肉，一天天擴大。醫生說，褥瘡長到嬰兒巴掌大，局面就無法收拾了。

父親生褥瘡后，我們都很著急，四處求醫。妹夫蔣偉峰和弟媳朱繼玲還把商丘市的知名專家請到家中給老人治療。有兩種藥效果明顯：一種是繼玲買來的黃藥面，用香油調和后抹在創面上，很快見效;另一種是外甥蔣珂托人買來的德國膏藥，使用也有奇效。只是德國膏藥很貴，市面上也買不到。

護師范志國是我表弟，他在醫生指導下，經過長期摸索，找到一套治療褥瘡的好辦法。這種辦法土洋結合：先用生理鹽水擦洗褥瘡，接著用吹風機吹，再接著烤電，最后上藥。

治療老人褥瘡，要靠細心、耐心和勤快，平時要注意給老人多翻身、常通風。范志國經常說一句話：“我一天到晚圍著俺舅的屁股轉來轉去。”

為保持空氣流通、防止褥瘡發生，家中備有各種墊枕。這些墊枕大小不一，有的用于翻身固定，有的用于分開雙腿，有的用于腋窩下面，有的用于胳膊內側。

有些墊枕在商場能買到，有些買不到。范志國心靈手巧，為老人量身制作了多種形態各異的墊枕。

父親臥床近10年，有效控制住了褥瘡，應該說是一個奇跡。

長期臥床的老人，還需要經常洗澡。因為洗澡除了能加速老人全身的血液循環，避免老人味，還能有效預防褥瘡。

給父親洗澡一般需要兩個人，范志國是主力，少紅或者我是助手。洗澡的程序比較復雜：把老人推到淋浴間，安置在藤椅上后，先用花灑淋浴，接著用香皂、沐浴露涂抹，用澡巾擦洗。洗完澡后，我們再把老人抱到床上，先用新膠布固定鼻胃管，擦干全身，接著用棉簽清理鼻孔和耳朵，用指甲剪剪指甲，最后再給老人涂一層潤膚霜，讓他全身滋潤起來。

每次為父親洗澡都需要耗費大約一個半小時，兩個幫老人洗澡的人，常常累出一身汗。

在近10年的時間里，家人為老人洗澡，基本上做到了夏天每周一次，春秋每10天一次，冬天每半個月一次。

只要老人活著，就好好盡孝。在老人生前孝敬他一次，勝過在他身后掃墓百次;清明為他燒萬堆紙錢，不如在他活著時給他端一碗茶飯

從2012年6月到2018年1月，在長達5年半的時間里，照顧父母主要靠關平、少紅、美真、繼玲，再加上范志國。2018年1月，我退出工作崗位，也順理成章地加入了輪值隊伍。4年來，我基本上做到了每個月回老家一次，每次值班一個星期左右。

孝敬老人，是我們的優良家風。我們兄弟姐妹之間從不會因為照顧老人多寡而相互計較，該誰值班誰都會按時去，風雨無阻，雷打不動。

在父母養老這件事上，大家目標和心愿一致，都秉持著這樣的理念：只要老人活著，就好好盡孝。在老人生前孝敬他一次，勝過在他身后掃墓百次;清明為他燒萬堆紙錢，不如在他活著時給他端一碗茶飯。

自老人癱瘓之日起，我們家就建立了兒女輪值制度。家中始終保持每天都有一位親人、兩位護師守在老人身邊。護師白天一位，晚上一位，各值班12小時;親人則24小時住在家里，協助護理，當好后勤。

照顧老人不僅身累，而且心累。父親臥床之初，尚未失去語言功能，脾氣變得古怪，經常莫名其妙地大吵大鬧。父親發脾氣時，身邊人只能順著他或是忍氣吞聲，常常欲哭無淚。

這么多年，我們家照顧老人有了三個特點。

一是把嬌閨女當成男漢子用。關平、美真、繼玲從小都是嬌閨女，在家中受到百般呵護，但一到值班時，她們就像變了個人，男人能干的活她們都能干。父親住院，她們在病床旁支張行軍床，一呼即起，有時整夜不睡。為父親買藥品和生活用品，她們騎著電動車帶著大包小包，速度不亞于外賣騎手。曾有幾次，家中護師臨時外出，恰遇父親便溺床上，她們毫不猶豫地幫助清理。有一次美真步行外出買藥不小心絆倒在馬路牙子上，膝蓋碰出一個大包，血流不止，可她還是一瘸一拐地把父親需要的藥買了回來。

二是弟弟比哥哥干得多。我們兄弟二人，我在鄭州，弟弟少紅在商丘，父親家中一有事就會叫他，他隨叫隨到。除此之外，父親家里的水管壞了、馬桶漏了、電燈不亮了等，都是他修理的。有一次，父親的氣墊床因搖起次數太多，中軸磨壞了。換一張新床要花2000多元，少紅聽說后，自帶工具，又是割，又是焊，又是打眼，又是配零件，很快就把床修好了。

三是其他親人都大力支持。妹夫蔣偉峰和外甥蔣珂都是醫生，父親一有不適，值班的人都會第一時間給他們打電話，他們也是隨叫隨到。2020年新冠肺炎疫情期間，小區封控嚴，進出不方便。不巧的是，父親翻身時鼻胃管掉出一尺長，這可急壞了護師。偉峰聽說后，帶上他的親家也就是蔣珂的岳母賈艷玲醫師，身著防護服趕到家中，為父親換了新的鼻胃管。有時有人因事不能值夜班，堂侄關永建便來替補，從沒說過二話。

關平是我們家護理團隊的總協調、總調度。父親養老所需的柴米油鹽等，她事事操心;父親的藥品、衣物、生活用品等，她件件保障;父親頻繁地住院出院等，主要也靠她張羅。關平還是理財高手，她負責管理父親的離休金和家庭基金，精打細算，既保證了老人的養老需求，又讓老人的積蓄略有升值。須知對失能老人養老來說：錢不是萬能的，但沒有錢是萬萬不能的。

前期照顧父親，我因工作繁忙，只能做到“多出錢，盡可能出力”。每次回商丘，我都會帶一堆禮物。家中曾請過一位廚師，她不止一次說過：“大哥每次回來，都像閨女回娘家，使勁兒拿東西。”除禮物外，我還會送上一個紅包。

后來我回商丘參加輪值，父親和家人堅持不讓我每個月再出錢。

如今，3400多個日夜流水般過去，父親的氣墊床壞了3張，破壁機壞了5個，我們兄弟姐妹4個也都變老了，頭上有了白發，身體也患上了高血壓等多種慢性病，“小老人照顧老老人”，真是太不容易了。

人們常說：“久病床前無孝子。”照顧癱瘓老人，1年有點難;照顧3年后，癱瘓老人還活著，這事更難;連續照顧近10年，能做到癱瘓老人身上無異味、基本無褥瘡、仍活著，這事難上加難，全憑兒女們的至孝大愛。

如今，中國已經進入老齡化社會，養老也成為一個很嚴峻的社會問題。我國一直講究“養兒防老，積谷防饑”，養老最根本的問題就是老人失能后能夠有人照料。我們家做到了這些，不是因為我們有能力，而是因為我們都明白，人都有老的一天，希望我們每個人老的時候，都能得到好的照顧。

【編輯：潘金瑞】

2012年6月，父親在家中不幸滑倒，尾骨摔裂，3個月后又突然中風，從此臥床不起。如今，近10年過去，父親依然健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