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越

他熱愛繪畫,不但因畫畫增加了收入,還得到了愛情。但婚后有了孩子,為了給妻兒創造更美好的生活,他不得不忍痛放下畫筆,從事收入更穩定的工作
位光明1972年出生于安徽省靈璧縣。從小,他就喜歡涂涂畫畫。上小學時,他經常用半透明宣紙描摹《三國演義》《紅樓夢》等連環畫,先用鉛筆勾描,再用細毛筆墨描,等描摹熟練了,開始臨摹,直到能手不抖、畫出的線條粗細和原畫一致為止。
當年,位光明所在的村小學沒有開設美術課,他根本沒有“美術”“臨摹”的概念。因家境貧寒,他也沒有機會系統學習繪畫知識,但因為熱愛,他總是一有時間就畫畫。后來他還自學素描,只要一拿起畫筆投入繪畫之中,就感覺特別快樂。
高三那年,母親得了一場重病,導致本來就不富裕的家庭債臺高筑,位光明決定輟學打工掙錢。他輾轉安徽、上海、甘肅、廣東等地,干過各種體力活,被人偷過錢包,露宿過街頭,也餓過肚子……盡管嘗遍生活艱辛,但他始終沒有放棄畫畫,工作之余在街頭或公園擺攤給人畫肖像。倘若顧客覺得畫得不錯,花三四十塊錢就能買走畫作;若顧客不滿意,他就隨手把畫撕掉。漸漸地,開始有人找他幫忙畫牌坊門頭、灶神等裝飾畫,“生意”好的時候他一個月能掙1000多元錢。
繪畫給位光明不僅增加了收入,還帶來了愛情。2001年的一天,他在廣東省四會市中山公園給一位顧客畫肖像,有人從身后遞給他一瓶礦泉水:“喏,給你的,很有才氣!”位光明回頭一看,是個20歲出頭的秀氣姑娘,便禮貌地說了聲“謝謝”,又專心畫起畫來。原以為只是一面之緣,不料第二天姑娘又來了。位光明得空和她聊了起來,得知她是湖北人,在公園附近一家工廠打工……
一來二去,他們成了情侶,繼而步入婚姻殿堂,第二年有了兒子。組建家庭尤其是兒子的出生,讓位光明覺得肩上的責任重了。以前他是一人吃飽全家不餓,有錢就住旅店,沒錢就睡公園。可現在不同了,身為男人,他不能讓妻兒也跟著他露宿街頭,他必須給他們創造安穩的生活,而繪畫顯然無法獲得穩定的收入,有時一天能掙上百元,有時一星期接不到一個單。位光明決定,放下畫筆,找個有固定收入的工作,比如保安、搬運工之類的。
只是,對位光明來說,有穩定收入的工作無法像繪畫一樣給他帶來成就感,他只是迫于養家糊口的壓力才做出這種無奈選擇。他安慰自己:“度過溫飽再談夢想。”不過,雖然不再以繪畫為營生,但位光明并沒有停止學習繪畫知識,一本《素描的訣竅》被他反復閱讀了不知多少遍,每一頁都記滿了筆記。
應別人要求畫了一幅風景畫,賣了200元錢,讓他內心深處的藝術之火又熊熊燃起,他決定重拾畫筆
2002年,30歲的位光明經親戚介紹來到紹興市越城區斗門街道從事收廢品生意。他租了兩間平房,略大的一間用來堆放廢品,另一間15平方米的用來居住,門楣僅一人高,屋頂是牛毛氈,室內沒有廁所和水管,僅有的家具是一張單人床。后來,他把別人丟棄的家具撿回來用,把收廢品收來的電腦修理一下用來上網。
有了電腦,位光明每天不管多晚回到家,都會上網瀏覽名家畫作。有了微信后,他也時不時把喜歡的畫作分享到朋友圈,像國外畫家魯本斯、佐恩、達?芬奇、卡拉瓦喬、米勒的作品,國內畫家郭潤文、安靜、王沂東的作品都經常被他發到朋友圈里。
2016年的一天,位光明到一家合作多年的塑料廠收廢品。把廢品整理好,他正要騎三輪車離開,老板娘叫住了他:“位師傅,我看你常在朋友圈發畫作,那都是你自己畫的嗎?”位光明被對方突如其來的發問驚到了,回過神來后連連擺手:“不,不,那都是大師的作品,我比他們差遠了!”話匣子打開后,他和老板娘說起了自己曾擺畫攤謀生的經歷。
老板娘聽罷,認定他有兩把刷子:“位師傅,我家新房剛裝修好,我想向你求購一幅風景畫做裝飾。”邊說邊通過微信給他轉了100元錢做定金:“你的老手藝肯定還在,不著急,你慢慢畫。”位光明無法推辭,只好收下了定金,承諾一定盡力畫好。
當晚,位光明就在網上購買了顏料。當再次拿起扔下多年的畫筆時,他明顯感到生疏了,何況這次是畫他以前從未畫過的油畫。如他所料,一開始畫得很糟糕,可定金都收了,再無退路,位光明只好給自己打氣:藝術是相通的,我一定能畫好!就這樣連續畫了6個晚上,他勉強完成了老板娘定制的風景畫。最終,這幅畫賣了200元。
這幅油畫像一縷春風,位光明心中為生計而不得已摁下去的藝術之火又熊熊燃起。回看走過的路,他發現這些年雖然自己從事的工作和繪畫不沾邊,但腦海里繪畫的念頭從未斷過。他越來越確定,繪畫是他一生的摯愛。他決定重拾畫筆,既為了愛好,也為了謀生。
以前,位光明每個月只留下幾百元生活費,剩余的收入全都寄回老家。決定重拾畫筆后,他每個月會從生活費里支出一部分用于購買繪畫教程、名家畫冊等書籍和顏料,跟著教材自學油畫。為此,他省吃儉用,常常熬鍋稀粥配點咸菜就是一頓飯,忙起來有時一天只吃一頓飯。
自學油畫之初,位光明看畫冊上的畫是什么顏色,就用差不多的顏料抹上去,結果出來的色彩很不協調。身邊無人可以求教,他就利用網絡資源,在愛奇藝、B站上搜索油畫教程。當遇到英文版、法文版教程時,有中文字幕的他就看字幕,沒字幕的他就看畫面中人家是怎么調色的,一步步摸索學習。
沒多久,出租房的水泥墻上就寫滿了顏色配比法、調色口訣、畫家的手法特點……從2016年重拾畫筆至今,他一直保持著這樣的生活規律:早晨6點多起來作畫,下午去收廢品,晚上8點多再拿起畫筆,基本每天都畫到深夜,興致高時會畫到凌晨。
收廢品大叔和藝術創作的油畫師,這兩個身份的巨大反差讓他走紅網絡,《人民日報》、新華社都對他進行了報道,全國各地網友慕名向他求購畫作
一分耕耘一分收獲,位光明的油畫水平有了大幅提高,知道他有畫畫特長的人也越來越多。2020年,一位朋友建議位光明把畫作掛到網上售賣,能成交的話還有收益,這樣就生意愛好兩不誤了。位光明決定試試,當晚就在某藝術品電商平臺注冊賬號并上傳了作品。
一周后,一位湖北顧客出價200元買走了一幅畫,還夸位光明用色大膽、過渡自然。那天位光明格外興奮,不僅因為賣出作品增加了收入,還因為作品得到了陌生人的認可。從那以后,每完成一幅作品,位光明都會掛到網上出售,訂單也從一開始的每月三四筆增至每月十來筆。這讓位光明信心大增,狠心花200多元買了一個心儀已久的畫架,替代了之前釘在墻上的畫框。
2021年1月,位光明在抖音上開通了賬號,分享自己第一次在網上賣畫的經歷,并配了一幅兩頭牛吃草的畫作。令他意外的是,這條短視頻讓他一下子漲粉2000多。受到鼓舞,位光明陸續分享了自己的更多作品,粉絲和訂單也隨之增長。
與此同時,質疑聲也紛至沓來。如果說繪畫是陽春白雪,那么收廢品就是下里巴人,網友不相信一個收廢品的大叔竟能畫出這么色彩艷麗的畫,懷疑那些畫作都是位光明從別處買來再出售的。位光明并沒有理會這些聲音,照舊每天畫自己的畫。
當然,大多數網友還是很友好的。一位西安顧客在收到位光明的畫作后,拿給在西安美術學院當教授的親戚看,教授表示位光明那幅作品比大多數在校美術生畫得要好很多;有懂畫的行家在看了位光明分享的畫作后,在留言里認真指導他如何用色更好一些;熱心的老顧客還介紹身邊有需求的親朋好友求購位光明的畫作,直言他畫技精湛;還有人說高手在民間,鼓勵位光明繼續畫下去,祝他早遇伯樂……位光明感激他們的支持,跟好多人成了微信好友,經常相互交流學習。位光明格外珍惜這樣一群因相同愛好而走到一起的朋友。
漸漸地,位光明在網絡上有了一定人氣,每月基本上能接到30個訂單,平均一幅畫能賣300元左右。這樣,除去顏料、畫筆、畫布等成本,他每個月畫畫能掙5000多元,收廢品的收入也在5000元上下。
“繪畫是我的第二生命,吃穿簡單一點沒關系,但繪畫不能怠慢。”秉著這樣的信念,位光明可以幾年不買一件新衣,理發自己用剪刀解決,但繪畫顏料一定要買質量上乘的,雖然價格高,但能夠更好地表現出層次感。這樣的顏料,一管175毫升,售價約175元。
2021年6月,底層謀生的收廢品大叔和藝術創作的油畫師,這兩個反差巨大的身份讓位光明成了網紅,《人民日報》、新華社都對他進行了報道,全國各地的網友也慕名向他求購畫作。然而,位光明沒有被名利沖昏頭腦,直言:“手繪不是電腦噴繪,一筆一畫需要用心創作,訂單太多就沒法保證畫作質量。”因此,他拒絕掙快錢,堅持每月接單不超過30個,并承諾不會因為紅了就漲價,希望油畫能成為普通百姓都買得起的藝術品。
而且,位光明并未因為越來越紅而飄飄然:“成為網紅就像做夢一樣,我非常激動。但我自知我的作品還不成熟,需要多加練習和積累。如果繪畫分小學、初中、高中、大學四個階段,那我的水平還在初高中階段。”
身居陋室,卻不放棄對夢想的追求,位光明的精神深深感動了廣大網友。2021年6月25日,熱心網友幫位光明和他的偶像——廣州美術學院的郭潤文教授,進行了23分鐘的視頻連線。視頻聊天中,郭潤文鼓勵位光明堅持下去:“在工作方面我們或許有很大不同,但是在美術問題上我們是平等的、一致的,我們對美都有充分的仰望。”位光明眼眶濕潤,激動地告訴郭教授:“我愛繪畫如同愛我的生命,哪怕一幅畫都賣不出去,我也會堅持一輩子。我會用余生去奮斗!”
走紅網絡的位光明雖然依舊像從前一樣白天收廢品,晚上畫油畫,但夢想正在一點點照進現實:紹興鑒湖鎮為他提供了一個工作室——云松位光明油畫工作室;2021年8月,應杭州藝術博覽會總策展人王榮娟邀請,他參加了在杭州舉辦的2021年杭州藝術博覽……
心中有夢,熱愛可抵荒蕪。在15平方米的陋室里,位光明用熱愛為生命注入了能量,用能量為人生開辟了另一片天地。位光明期待某一天不用為生計發愁時,能回到老家創作一些自己喜歡的題材,成為一名職業畫家。
【編輯:馮士軍】
蝸居在15平方米的出租房里,室內沒有衛生間、水龍頭,灰色的水泥墻上卻掛著一幅幅他自己創作的油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