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山無限寂寞開

◆撰文/宋 旸

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

也只有如此極致純凈的靈魂，才能構(gòu)筑出這般清澈的畫面。獨花無葉的花枝舒展出婀娜的體態(tài)，在清麗的月光下跳一支靜態(tài)的舞蹈，朦朧而幽雅。無關(guān)家國，無關(guān)風(fēng)月，僅單單是一幕風(fēng)景、幾個意象，便能予人以深切的感受，這便是“梅”的力量，也是“氣”的力量。

梅是有股“氣”在的。這股氣照見日出時的翰林院，九英梅下元稹的胸中丘壑，也照見梅花屋中臨水照影的墨梅。對于華夏子民來說，或許梅花是最有靈魂的花。纏綿情思、書生意氣、家國天下皆在這曲折枝頭間灑落，踱步梅下，便可與蒼茫浮世同銷這萬古愁緒。

梅是中華文明中年高德劭的長者，自古便傾聽著九州大陸的故事。在浙江，梅承載了太厚重的時間，在天臺縣隋代古剎國清寺中，一位1400余歲的老梅居住于此；在超山，亦有唐、宋兩大古梅，歷經(jīng)千年風(fēng)霜仍巍巍佇立，老干虬枝、鐵骨龍鱗而又生機盎然。

她傾聽著世界，也傾聽著每一個微末的個體，若你與她訴說，便會聽聞她永恒的回響。若說世間懂梅之人，定不能忘南梁何遜，任揚州法曹時，公案前常伴他的便是一株梅花，寒來暑往，日復(fù)一日。后身居洛陽之時，何遜又時常思念著這株梅花，恰逢再次受到任聘，他便欣然前往。在孤山，林逋梅妻鶴子的佳話也流傳百年。精神的完滿賜予他們恒久充實的內(nèi)心。

孤山與梅，很難說是誰成就了誰。南宋，孤山之陰，繚歲寒亭便皆為古梅，梅予孤山綺景，孤山亦賦梅“文氣”。“冰膚玉面孤山裔。肯到人間世。”即便是宋以后，孤山梅樹日漸衰敗，但在世人眼中、在文人筆下，孤山仍永遠是那座梅花香雪、隱逸淡泊的世外之地。

梅之芳跡

梅花點額：即“梅花妝”，指描梅花于額上為飾。《雜五行書》載壽陽公主以梅為妝之事。

曾有一日，南朝宋武帝之女壽陽公主閑臥在含章殿的屋檐下。日高冬暖，風(fēng)吹花動，有梅花飄落在公主額上。待壽陽公主醒后拂去落梅，額上卻顯出梅花印記，久抹不去。此后，梅花妝便誕生于世。

羅浮一夢：柳宗元《龍城錄》中記錄此典，比喻好景不常，人生如夢，后也用“羅浮”“羅浮美人”“羅浮夢”等代指梅花。

隋朝開皇年間，趙師雄曾在羅浮山游歷。一日天寒日暮，他在松林間的酒家邊看見一個妝容淡雅、衣衫素凈的美人上前迎接他。當(dāng)時天色昏黑，殘雪未消，月色已微微顯現(xiàn)。趙師雄與女子閑談，其語言清新流麗，身上又散發(fā)著襲人的芳香，于是便和她落座酒家，對飲起來。不一會兒，一個綠衣童子在旁唱演起來，趙師雄醉倒而眠，只感到陣陣寒風(fēng)襲來。許久，天色漸白，他起身，發(fā)現(xiàn)自己正在一大片梅花林中，有翠鳥嘰嘰喳喳地看著他，時正月落星沉，茫茫天地空余惆悵。

玉骨冰姿：袁豐詠梅有“冰姿玉骨”語，宋詞中常用此典詠梅花。《桂林記》中曾記載袁豐愛梅軼事。

袁豐家院中有六株梅花，盛開時被其旁房間的煙氣所熏，為了守護梅花，他先是將灶頭封住，后又為其張設(shè)帷幕，遮蔽寒風(fēng)，之后又將這間屋子直接拆除。他認為梅花冰姿玉骨，好比世外佳人，唯一遺憾的就是沒有傾城之笑罷了。

梅之蕓窗

兔園標(biāo)物序，驚時最是梅。銜霜當(dāng)路發(fā)，映雪擬寒開。枝橫卻月觀，花繞凌風(fēng)臺。朝灑長門泣，夕駐臨邛杯。應(yīng)知早飄落，故逐上春來。（何遜）

梅花耿耿冰玉姿，杏花淡淡注胭脂。兩花相嬌不相下，各向春風(fēng)同索價。折來只插一銅瓶，旋汲井花澆使醒。紅紅白白看不足，更遣山童燒蠟燭。（楊萬里）

拼為梅花倒玉卮，故山幽夢憶疏籬。寫真妙絕橫窗影，徹骨清香透水枝。苦節(jié)雪中迷漢使，高標(biāo)澤畔見湘纍。詩成亦為花拈出，萬斛塵襟我自知。（陸游）

梅之清音

○霜天曉角

冰清霜潔。昨夜梅花發(fā)。甚處玉龍三弄，聲搖動、枝頭月。

夢絕。金獸爇。曉寒蘭燼滅。要卷珠簾清賞，且莫掃、階前雪。（林逋）

○柳梢青

玉骨冰肌。為誰偏好，特地相宜。一味風(fēng)流，廣平休賦，和靖無詩。

倚窗睡起春遲。困無力、菱花笑窺。嚼蕊嗅香，眉心點處，鬂畔簪時。（朱淑真）

○賀新涼

夢里驂鸞鶴。覺三山不遠，依然被海風(fēng)吹落。浮到五湖煙水上，剛被梅花醉著。粲玉樹、輕明疏薄。十萬瓊琚天女隊，捧冰壺、玉液琉璃杓。來伴我，薦清酌。

恍然夢斷殊非昨。問溪邊竹外，新來為誰開卻。無限冰壺招不得，擬把離騷喚覺。待抖擻紅塵雙腳。萬里瑤臺終一到，想玉奴、不負東風(fēng)約。留此恨，寄殘角。（俞國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