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旭光,李 雙
(1.鄂爾多斯市文化和旅游局;2.鄂爾多斯市文物考古研究院,內蒙古 鄂爾多斯 017000)
2001 年6 月25 日,鄂爾多斯市戰國秦長城伊金霍洛旗納林塔段被公布為第五批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公布名稱為:內蒙古自治區伊金霍洛旗秦長城遺址,時代為戰國[1]。全國第二次文物普查后,該段長城名稱為:秦昭王長城·納林塔段[2]。在《內蒙古自治區長城資源調查報告(鄂爾多斯-烏海卷)》(以下簡稱“調查報告”)中,命名方式有所不同,以時代為主,旗縣為附的方式命名為:鄂爾多斯戰國秦長城伊金霍洛旗納林塔段(以下簡稱“納林塔段”)[3]。本文為保持名稱的一致性,采用《調查報告》中的名稱。
2007 年至2010 年,內蒙古自治區文物考古研究所、內蒙古自治區遙感測繪院以及各盟市、旗縣區文物管理部門及專業人員對內蒙古自治區境內的長城資源進行了詳細調查。2011 年5 月,此次長城資源調查工作順利通過了國家文物局的全面驗收[4]。2014 年,原鄂爾多斯市文化新聞出版(文物)局(鄂爾多斯市文化和旅游局的前身)組織鄂爾多斯市文物考古研究院,對鄂爾多斯市境內各時期長城資源保存現狀進行了復查。2017 年至2018 年,對鄂爾多斯市境內戰國秦長城又進行專項核查,并首次采用了航拍技術,對戰國秦長城伊金霍洛旗納林塔段形制的新認識也是基于本次調查的結果。
鄂爾多斯地區戰國秦長城較早的有關研究以史念海先生[5]和李逸友先生[6]為主,并以黃河邊上的末端位置成為討論的焦點,相關研究以史念海先生鄂爾多斯境內長城在十二連城附近為止點和以景愛認為長城從包頭地區過黃河的分布走向為主[7]。鄂爾多斯境內戰國秦長城,主要分布于鄂爾多斯地區東部,周邊地形溝壑縱橫。長城墻體結合自然地形地貌等因素,蜿蜒曲折,從陜西省榆林市府谷縣由南向北進入伊金霍洛旗納林陶亥鎮,向北經過準格爾旗納日松鎮,再向東北經達拉特旗白泥井鎮,最后向西止于東勝區塔拉壕鎮。其中,伊金霍洛旗戰國秦長城全長41 公里,起點為納林陶亥鎮三界塔村,終點為曹家塔村。納林塔段則是屬于伊金霍洛旗境內戰國秦長城的一小部分,也是鄂爾多斯市境內戰國秦長城墻體保存最完整、最具觀賞性的段落。
戰國秦長城伊金霍洛旗納林塔段位于鄂爾多斯市伊金霍洛旗布爾陶亥鎮納林塔村內。東側緊鄰束會川,南側為巴龍兔溝,處于西-東流向的巴龍兔溝與西北-東南流向的束會川交匯處北側臺地頂部,屬于束會川的中游地帶,束會川則由西北-東南向匯入牛孛牛川,終入窟野河。該處臺地名叫烏蘭敖包圪旦,因采用紅色石頭于納林塔段墻體上堆壘敖包而得此名,現今仍在祭祀使用。(圖一)

圖一 納林塔段地理位置圖
綜合史料,結合航拍與地表調查分析,對納林塔段墻體形制、構筑形式、防御方式以及戰國秦長城的分布成因等情況形成四點認識,分述如下。
在《調查報告》中,戰國秦長城伊金霍洛旗納林塔段分為6 段墻體。第6 段為山險,連接北部的李家村段長城墻體;其余5 段均為石筑墻體,并以詳細的數據分段描述。航拍調查后,發現納林塔段所呈現的是一處長城與障城相結合的特殊形制,其障城呈扇形,面積約13000 平方米。扇形的兩條側邊各向外延伸,西側邊明顯比東側邊長,兩條側邊所形成帶有角度的墻體即為長城。扇形的弧邊與兩條側邊所圍成的區域即為障城。在扇形障城東側邊角處有明顯的豁口,疑似障城門,其余各處未見有明顯城門痕跡。并在障城中部有一道明顯的南北向隔梁,豎立在障城中,將障城分為互通的東西兩部分。從兩側墻體的保存現狀來看,完整的保留了墻體的起點和止點末端形制。為方便理解,對應《調查報告》中的各段墻體:第1 段墻體在《調查報告》中為283 米,實為扇形的南側邊,約160 米;第2 段墻體是障城中部的隔墻;第3 段墻體是扇形的西側邊,長約260 米;第4 段墻體在《調查報告》中長71 米,是扇形弧邊的西部一小段,整條弧邊長約256 米,并被三處沖溝打斷;第5 段墻體在《調查報告》中緊靠第2 段墻體,位于其東側,長約74 米,略與第2 段墻體平行。根據地表遺存現狀推斷很可能是城內的一處長方形的建筑遺跡,長約18 米,寬約7 米。(圖二)

圖二 納林塔段形制區分線圖
綜上所述,納林塔段實則是一處形制特異的障城與長城的結合體,這種以長城墻體為主,結合弧邊形成障城,合理利用地形,突出了長城防御功能,在目前所知的戰國秦長城遺跡中是罕見的,在鄂爾多斯境內現有長城考古及調查資料中具有唯一性。由于地勢南高北低,弧邊在北,側邊在南,從敵對勢力的角度來觀察,僅能看到一堵紅石壘砌的高墻,卻怎么也想不到高墻之后卻是物資充沛的障城,出奇不意,致勝奇招。納林塔段的長城墻體是有明顯的起始和止端的,并非從一邊坡腳至對面坡腳全面修筑的防御方式,即戰國秦長城在修建時或設計的起初并非是連成一線“水泄不通”的墻體,而是在地理位置險要處修建呈點段式的墻體,這在陜西以及其他省份的戰國秦長城中亦可得到印證[8],有別于之后各朝歷代的長城形制。
納林段墻體周邊地表可見標本主要以外繩紋內麻點紋的秦代瓦片為主。障城內部地表也見有新石器時代陶片,可分辨有三足器足部、器扳和甗中部殘片等。由于弧邊被三條發育中的沖溝打破,可在沖溝斷面處見到包含的新石器時期陶片和弧邊墻體的根基。其中,墻體根基以薄片狀的石塊壘砌,其采用的石塊明顯與烏蘭敖包圪旦頂上的長城墻體不同,長城墻體以及障城中部的隔梁墻體則是以大塊的石頭壘砌(地表以上可見部分)。造成弧邊墻體保存狀況明顯差與其他段墻體的原因可能有三。首先,烏蘭敖包圪旦地勢南高北低,處于半坡上的弧邊墻體從視覺上造成差別;其次,在多年的風雨侵蝕下,烏蘭敖包圪旦半坡處的水土流失比頂部明顯,使得弧邊墻體不易保存;再次,大塊石頭壘砌的墻體容易保存,小塊石頭壘砌的墻體不易保存?;蛟S就是這種保存現狀差別的明顯造成調查人員在調查時,竟忽略了弧邊墻體的形制。對于兩種不同的構筑方式,本文根據調查現象推測,該處有可能曾存在一處新石器時期的城址,亦有可能是修筑長城時對半坡處墻體地基進行的特殊處理。鑒于調查工作的局限性,對墻體構筑情況的無端猜測,可能不符于實際情況,需進一步的考古發掘才能詳知墻體的構筑情況。
按照納林塔段所處的地理位置判斷,正是烏蘭敖包圪旦的制高點,從長城墻體上俯視巴龍兔溝則是一覽無余,而從巴龍兔溝里也可以清楚地看到納林塔段的南側防御面墻體。此類布局應該是為護守其身后的束會川以及進入束會川的巴龍兔溝而設置的。因此,納林塔段的墻體就隨著束會川的走勢而向西突出,致使納林塔段成為略顯西-東走向的形式。這樣的情況就造成了北面為長城內部,南面則是長城外部。這和匈奴在北,秦人在南的勢力分布形成反差,導致部分學者將長城“內”看做長城“外”,進而被混淆了敵人進攻的方向,這也是上文所描述的長城防御面墻體在障城南側的原因。然而這種類似的情況在戰國秦長城防御體系中,卻是非常普遍的[9]。本文認為其主要原因是為了覆蓋河流上游和部分上游主干道所引起的:位于黃河幾字彎的南流段落處,多數河道是以西北向東南方向分布,這就可以造成部分河道段落會呈現出由西向東的流向,長城墻體為了護守河道,隨著河道的方向,占領高地,便呈現出上述“南北顛倒”的異?,F象。在鄂爾多斯境內,此類情況尤以納林塔段和烏蘭敖包段(連接于納林塔段的南側)最為明顯。
上文提到長城墻體隨著河道的走向而改變,并且是以覆蓋河道的形式位于河道的西側。戰國秦長城其他段落也均是位于類似的險要地區,即支流與主流的交叉西北臺地上。從陜西進入鄂爾多斯后直至束會川上游處,才跨過束會川沿著川的東南岸,再跨過四道柳溝的上游,折于暖水川上游西岸,北上包圍了鄂爾多斯地區分水嶺的東部界頭,又沿分水嶺的北部翻折向西至東勝區店圪卜處。依照《調查報告》總體來看[10],束會川、四道柳溝和暖水川都是被囊括于秦地范圍內的,即窟野河的整個上游地區,不論是以包頭地區,還是以十二連城城址附近為長城的起點,長城墻體實際上是利用分水嶺的高地,將所有丘陵地形上可以南下或連通南下的河道圈了進來,與南流黃河這條天塹形成防御體系。這種利用分水嶺的方式在陜西省境內也是相同的[11]。
本文究其成因以為,首先,鄂爾多斯市東部和陜西省北部的此類網羅密布河道的地區,正位于秦國核心區域——咸陽的正北方,其地理位置的重要性是長城修筑的大前提[12]。其次,由窟野河、無定河、洛河以及涇河等密布于秦國正北方的河道形成高效的行軍通道[13],這些通道至今都是行走穿梭于丘陵地貌的絕佳路線。再次,長城墻體結合周邊丘陵地貌,建于制高點和緩坡地帶,這是應對匈奴善騎的特點,對應攻方上緩坡減速的特點,利用高點地理優勢,以克制攻方[14]。也有研究者認為這是要占領水資源而使得長城墻體違背了利用河道加強防御的理念[15]。雖然水資源的寶貴性不可輕視,但其最終的目的仍是使得匈奴軍難以沿河道長驅直入到秦國腹地。所以,據守河道是戰國秦長城的最大特點,至少在鄂爾多斯和陜西境內分布于丘陵溝壑的長城墻體都是屬于這類情況[16]。
現如今,航拍技術在考古領域的應用,早已不是新鮮事物,通過無人機航拍不但可以從高處俯瞰大地,獲得一覽無余的廣闊視野,還可以貼近地面進行低空飛行拍攝,展現遺跡中的細節,這種不受三維空間限制的多角度拍攝所帶來的全新視覺體驗和影像表現力,是以往傳統攝影方式所不具備的[17]。一方面提高了野外作業的效率,另一方面可以通過不同的視角觀察遺跡現象。這種優勢在調查長城、古城、建筑以及發掘區等與地表地形顯示出差別的遺跡現象非常突出,甚至可以利用數據建立等高線以及三維建模,其發展前景是可想而知的。
長城作為固守邊疆的防御體系,在設計之初必是經過深思熟慮,修建于丘陵地區的工程難度原本就要比平原處大,而鄂爾多斯西部地區的水草豐美,想必這類資源在戰國時期的秦國看來,是不可能不重視的,為何沒有修建于鄂爾多斯西部地區的平坦處?秦國選擇了以點段狀分布的墻體和據守河道的防御特征作為重點,應是礙于當時的戰略重點以及匈奴的游牧特性等因素[18]。再到秦始皇統一中原時,整個資源富饒的鄂爾多斯地區便已是“囊中之物”[19]。著名史學家白壽彝先生講:“研究長城不要只站在長城里邊看長城,也不要只站在長城外邊看長城,還要站在長城上邊看,才能看全面。”這對于研究長城特別是北方長城,富有啟發和指導意義[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