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你的秘密告訴我

張茸，1981年出生于北京。上海同濟大學工學學士，德國基爾大學理學碩士。淘寶店主，貿易公司合伙人。

“請進！請進！”詹納微笑著把創業園區派來視察的年輕女士宋元迎進自己的辦公室。“宋小姐這么忙，怎么有空來關心我們呀？”她一邊倒茶一邊請對方坐下，心里暗自嘀咕，別是明年要漲房租了吧？

“詹小姐好像也是大忙人啊，經常出差嗎？”宋元說起話來很有親和力，“我來這里工作已經兩年多了，經常拜訪園區內的公司。今天如果不是提前約好，還見不到你呢。”

“嘿嘿！”詹納尷尬一笑，“我們公司因為是業績制，不是工時制，所以允許在家辦公。你看，現在是上班時間，公司其他同事都不在工位上。”

“詹小姐很坦率啊！”宋元說，“那我也不跟你客氣了。今天來就是有個事兒想跟你咨詢一下，看看所謂的國際慣例應該怎么理解。”

這話有點兒出乎詹納意料，她點頭示意對方繼續說。

“前一陣子，其他省市有個特別案例，一家公司有個員工因為私下議論工資，公司發現后將他辭退了。員工不服，起訴到法院，獲勝得到了不菲的賠償。我們園區前一陣子就收到不少公司的詢問，工資到底應該主動公開還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就算了？”宋元喝了口水繼續說，“這就讓我們有點兒為難了。我們的法務說，目前這是個很有爭議的話題，所以我就想來請教請教你。”

“原來是這樣。”詹納想了一下說，“我們公司雖然沒有公開大家的工資數字，但薪資制度是底薪加項目提成這種模式。底薪嘛，大家根據資歷什么的不太一樣，但項目提成比例大家都一樣。你能拿下什么利潤率的項目，這是客戶說了算，并不是公司安排。如果你覺得分給你的不合理，你可以自己去找客戶再談。與其說我們是個公司，不如說我們更像是個平臺。我們人不多、項目也不多，所以目前還處于比較可控的范圍，沒什么矛盾。”

“你們公司情況應該屬于比較特別的。其實，公司之所以不想公開大家的工資情況，主要因為怕因此引起不必要的心理不平衡，還不如眼不見心不煩。”宋元又說，“園區有一家公司的老板前幾天跟我訴苦，他們是代理商，主要業務就是化妝品和美容儀器的銷售。他們有個財務人員，聽說自己名校對口專業碩士加五年工作經驗，居然工資還沒有職高畢業的前臺多，就和老板吵起來了。老板也覺得委屈，他說自己的行業特殊，前臺青春靚麗，是他們很重要的固定資產。現在的前臺是他費了很大勁兒才從一家演藝公司挖來的，她的工資完全符合市場行情，并沒有不公平。”

“人家這是資源類收入，還有人因為這事兒想不開？”詹納聳聳肩，說，“我們公司有個員工是資深大帥哥，上次我讓他給公司拍個宣傳照，他要求我給他報銷服裝費。我覺得很合理啊，就同意了，也沒人會爭這個。”

“但是那個財務說的也有道理，她覺得員工都應該是按勞取酬，這種根據外表來定工資就是外貌歧視。”宋元也覺得有點兒尷尬，“她還到開發區工會投訴了自己的公司，我們處理起來也很棘手啊。”

“噢，這樣呀！”詹納說，“那你可以換個思路，把橫向的薪資比較改成縱向的。比如可以說，名牌大學的學費一年一萬多元而演藝學校學費動輒十幾萬元，這是投資回報比理論。或者，你上一家公司給你開多少工資，那個前臺上一家公司給她多少工資，以前成交價作為現在的基數，這是價值投資論。更準確地說，財務認為不公平，是把勞動力作為商品的定價方式，我說的這些都是把員工人力當作資源的定價方式。”

“你這么一說，真是醍醐灌頂啊。”宋元感嘆，“果然國際化人士的格局就大很多啊，我覺得你的理論就是那個老板想說又說不出來的道理。”

“現在很多不負責任的自媒體，從外文語境里引進一些危言聳聽的說法騙流量，一些‘杠精’就開始猛灌‘毒雞湯’，總覺得自己吃虧上當了，恨不得全地球都欠自己的。”詹納一臉苦笑，“很多創業公司的老總，一心撲在業務上，根本沒關注過這些奇談怪論，估計第一次聽都能被氣得血壓升高。”

“這個薪酬保密制度不是很多美國公司最開始引進的嗎？”宋元反問，“不可能完全沒有必要的吧？”

“這確實是！很多美國公司，尤其是咨詢或者代理商這類公司，都會把這個作為員工守則中的一個條款，但這從來都不是什么法律，頂多是公司的內部紀律，和上班時間必須穿工作服什么的類似。”詹納繼續說道，“這是由行業的內生邏輯決定的呀。比如你規定了銷售的提成比例，如果你知道了某個銷售員的收入，你是不是就能推算出某個客戶的訂單總額？這對于私人公司也許不是大問題，但對于上市公司，也許都能影響股票波動。比如原材料消耗量下降或者上升，也許就預示著產量的減少或增加。收入保密就是為了替某些客戶保密，而不是公司老板能從里邊得到巨大的好處。如果有，無非就是少一點羨慕嫉妒恨而已。”

“真的？”現在輪到宋元一臉驚訝了。

“當然！”詹納兩手一攤，“哪個成功的銷售不想把自己的業績拿出來吹啊？就因為有保密協議，所以美國很多公司的銷售都只能靠珠光寶氣、豪車豪宅來暗示你，他干得不錯。前一陣看到新聞說，美國某大公司公開鼓勵一些非銷售崗位比如程序員公布工資收入。當時我還奇怪，這么大的公司有必要用這種辦法來證明自己的實力嗎？現在看來，估計也是為了對抗這種‘毒雞湯’網文的傳播。”

送走宋元，詹納坐在辦公椅上，有一種強烈的震撼感。原本她以為，隨著科技通信手段的進步和人們受教育程度的提高，謠言這種事情會像假幣一樣逐漸消失在歷史中。沒想到藏在人們心中的幽靈也能被高科技滋養，像核輻射一樣擴散。話說回來，讓謠言暴露在陽光下公開討論，永遠是辟謠的最佳途徑。

（編輯 鄭儒鳳 zrf911@sina.com，采采繪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