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枚雞蛋

陳恒禮

七月流火。睢寧縣古邳鎮吳口村95歲的老黨員曹鴻啟，坐在堂屋里，和曾經的老搭檔——剛卸任不久村書記吳風波，敘說著記憶中的血染歲月。

那是1940年春天。曹鴻啟14歲，他媽媽已經60了。曹媽媽是一名普通農村家庭婦女，沒有自己的名字，嫁吳口村曹家，就有了名字叫曹張氏。

那一年，遵照中共中央指示，挺進蘇北發展抗日根據地的新四軍，在吳口村設立了后方醫院。傷員越來越多，醫院里住不下了，只好臨時安排住進群眾家中。曹媽媽平時為人勤快善良，組織上就分配來一位小傷員。

曹媽媽一見到小傷員，忍不住心里一哆嗦，眼淚就下來了。傷員太年輕了，比自己的兒子鴻啟大不了多少。一支胳膊不見了，另一支胳膊從手腕處往下也不見了。小傷員閉著眼睛不說話。

自己隊伍的傷員來到面前，曹媽媽一邊給小傷員擦拭身子，一邊小聲問，孩子，你多大了？ 大娘，我20歲了。你老家是哪里的？洪澤湖邊上的。你叫什么？張志國。小傷員說完，又昏了過去。

媽媽把排行老三的兒子曹鴻啟喊過來說，三啊，從今以后，這小哥哥的拉屎撒尿都是你的事，你要像對待親哥哥一樣，處處要小心一點。曹鴻啟趕忙點頭答應。

曹媽媽的家里養一只黃母雞，只有這一只雞，有時一天下一個蛋，有時兩天才下一個蛋。媽媽舍不得給小曹鴻啟吃，她要拿去換油鹽。小曹鴻啟聽到黃母雞咯咯噠叫，就跑過去把雞蛋撿回來交給媽媽。媽媽一手握著還溫熱的雞蛋，一手撫摸著兒子的頭說，三，這雞蛋從今后不拿去換油鹽了，給這小哥哥吃，你可別爭啊。小曹鴻啟說，你要怕我爭，我躲一邊去。

小曹鴻啟看到，媽媽用一只小飯碗，不是做雞蛋羹，就是做雞蛋湯，一小匙一小匙地喂小傷員哥哥，一邊喂一邊擦眼淚。曹鴻啟給小傷員接好屎尿后，冷不丁對媽媽說了一句話，俺家黃母雞一天要是能下兩個蛋多好！ 媽媽嘆了一口氣說，等你小哥哥傷好了，黃母雞下蛋都給你吃。小曹鴻啟說，媽媽，不是，我是說，一天下兩個蛋，都給傷員哥哥吃。

小傷員一天一天硬朗起來，有時和曹媽媽說說話，臉上有了笑容。曹媽媽才知道，小傷員的胳膊是被敵人手榴彈炸沒了！

后方戰地醫院不斷有傷員送來，吳口村幾乎家家都住進了傷員。有的人家為了把房子騰給傷員住，干脆自己挖個地窖子住。

傷員要轉移了。村里群眾捐出來100多張軟床當擔架，親自送傷員轉移，還有的送到地方后就加入革命隊伍上了前線！

小傷員張志國轉移走時，媽媽手握一枚雞蛋，放在小傷員身邊，低下頭囑咐說，孩子，別忘了路上沖碗蛋湯喝！媽媽沒有什么給你了，就盼著你早點好起來！

現有68年黨齡的曹鴻啟，望望墻上媽媽的遺像，又回頭對吳風波說，這一切我都沒忘。解放后的一年春天，我去了一次洪澤湖，在一個魚市上見到了傷員哥哥，他在那里管理一個魚行，當行老板，見到我可親了，像親兄弟一樣！回來后我告訴了媽媽，媽媽知道了，很開心，說能活下來就好，我一直擔心他活不下來呢。

（責任編輯 徐良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