產品市場勢力與真實盈余管理

崔瀟漫（首都經濟貿易大學會計學院 北京 100070）

一、引言

作為以營利為目的的經濟組織，企業的經營能力和管理方式直接影響其收益情況，從而決定了其生存能力和發展前景。盈利狀況的好壞可以反映出企業經營存在的優勢和問題，因此債權人、投資者、競爭對手和社會公眾等與企業存在現實或潛在利益關系的利益相關者可以通過企業財務報表衡量和評價企業的經濟效益，從而做出決策。但是在實務中，財務報表并不能完全反映一個企業的真實財務狀況，企業管理當局會通過會計方法的選擇、會計方法的運用和會計估計的變動、會計方法的運用時點、交易事項發生時點的控制等進行盈余管理，修飾對外報表以滿足企業管理當局和外部人的要求，或者通過構造和控制企業實際經營活動發生的時間，對當期的費用、生產量、銷售量進行人為操控，以達到企業收益最大化。因此，分析企業的盈余管理程度有助于評價企業的信息真實性，從而使利益相關者做出正確的決策。

產品市場勢力是影響盈余管理程度的因素之一，有很多學者對二者的關系進行了研究。陳駿、徐玉德（2011）使用企業市場份額表示市場競爭態勢，發現行業中存在競爭優勢的企業會進行更高程度的盈余管理，并且傾向于負向盈余管理［1］。張歡（2014）用壟斷租金解釋行業內的產品市場勢力，考察了在宏觀經濟環境惡化的情況下產品市場勢力對盈余管理的影響，研究表明行業內處于競爭優勢的上市公司較競爭劣勢的上市公司從事了更少的盈余管理［2］。潘勇（2013）、周夏飛和周強龍（2014）的實證研究亦表明產品市場勢力強的公司傾向于更低程度的盈余管理［3-4］。由此可見，學者對于產品市場勢力如何作用于盈余管理的結論并不一致。因此，本文以我國2010—2019年滬深兩市A股上市公司數據作為研究對象，用實證分析法考察企業產品市場勢力對盈余管理程度的影響。

二、理論分析與研究假設

Schipper（1989）對盈余管理進行了初步的定義，企業高管會在披露財務報表時操縱會計信息，從而謀取利益［5］。行業間的產品市場競爭激烈程度從作用強度上對企業的生產經營產生影響，而從行業內部看，企業的競爭地位在相對位勢上影響了企業的經營活動［6］。不管是有競爭優勢的企業還是無競爭優勢的企業，都存在著外部環境威脅。為了阻止市場新進入者的加入以及和市場現存的競爭對手進行對抗，上市公司可能會在公認會計原則范圍內使用特別的方式改造將要公布的財務會計信息，混淆競爭對手可獲得的信息以維持競爭優勢。市場上產品勢力較強的企業擁有更為獨特和創新的產品設計，與產品市場勢力較弱的企業相比，它們在產業鏈中無論作為買方或賣方都有更強的議價能力，有著比較穩固的市場地位，管理者可以通過定價策略來增加銷售額，從而完成預期盈利目標［3］。此外，競爭地位較高的企業在市場上具有領先地位，而這個領先地位可以帶給企業充足的現金流量［4］，在企業外部出現不利因素時，企業易于將外部沖擊轉嫁給消費者或競爭對手，從而降低現金流的波動性［6］。因此，當金融危機、經濟政策的調整或消費者需求變化等外部環境對企業產生不利沖擊時，產品市場勢力處于優勢地位的企業會產生緩沖從而避免較大的損失。所以，產品市場勢力強的企業業績波動較小，進行較高程度盈余管理的動機較小。同時，具有市場競爭優勢的企業往往市場影響力較大且受到的社會關注更多，會面對更大的監管和審計壓力，所以在環境的壓力下企業也會減少盈余管理。然而，相比有競爭優勢的企業，產品市場勢力較弱的企業在激烈的市場競爭中由于低定價能力和低市場份額，破產或被兼并的可能性大大增加，如果財務報表不“美觀”，融資能力也會受到極大的影響，從而進一步影響企業的經營活動，產生惡性循環。因此，迫于市場壓力，產品市場勢力較弱的企業中，管理者有更大的動機進行更大程度的盈余管理。

隨著我國法律法規的完善、監管范圍和力度的大大增強，應計盈余管理風險加大，而真實盈余管理由于將盈余操縱滲透在真實活動中，所以具有隱蔽性，不易被監管部門察覺，成為上市公司更傾向于使用的方法［7-8］。但是，相較于應計盈余管理，真實盈余管理對企業價值產生的影響較大且更為負面，能夠影響企業當期和未來的現金流，不利于企業的長期發展。對于具有市場競爭優勢的企業而言，股東和管理者更重視企業價值、企業聲譽和可持續發展等長期目標，因此會減少真實盈余管理。綜上，本文提出第一個假設：

H1：企業的產品市場勢力越強，真實盈余管理程度越低。

研究表明，產權性質也會影響盈余質量。聶建平（2017）［9］發現非國有企業相對于國有企業其政治成本更高，會產生更明顯的向下的真實盈余管理行為。李壽喜、張晨（2018）［10］在研究高管審計背景與盈余質量時進一步發現，不同產權性質下高管審計背景和企業盈余質量的相關關系顯著性不同。因此，本文在研究產品市場勢力和盈余管理程度關系的基礎上，檢驗不同產權性質的企業產品市場勢力對盈余管理程度的影響。國有企業承擔了更多的社會責任、且營利不是企業生存的唯一目標，企業進行盈余管理的動機較小。非國有企業在產品市場勢力較小時，在破產和被兼并的壓力下會進行更多的盈余管理，而當企業產品市場勢力較大時，過多的盈余管理會使非國有企業面對更大的監管和審計壓力，甚至面臨訴訟風險，所以產品市場勢力對真實盈余管理的抑制作用在非國有企業中更加明顯。因此，本文提出第二個假設：

H2：產品市場勢力對真實盈余管理的負向影響在非國有企業中更加明顯。

分析師作為資本市場的監督力量和信息中介，可以減輕企業和投資者之間的信息不對稱，有利于緩解代理沖突，抑制高管對企業盈余的操縱。因此，產品市場勢力和盈余管理之間的關系會受到分析師關注的影響，分析師關注能夠加強產品市場勢力和盈余管理之間的負相關關系。

H3：分析師關注加強了產品市場勢力對盈余管理的負向影響。

三、研究設計

（一）樣本選取與數據來源

本文選取我國2010—2019年滬深兩市A股上市公司數據作為研究樣本，在剔除ST和*ST公司數據、金融業數據、缺失行業和年份的數據以及財務信息不全的觀測值后，共得到20 503條有效觀測值。本文對所有連續變量進行了1%和99%的縮尾處理，采用Stata 15軟件進行數據分析。

（二）變量定義

1.真實盈余管理。本文借鑒Roychowdhury的研究（2006）［7］，通過以下模型，用異常經營現金流、異常生產成本和異常酌量性費用計算真實盈余管理。

其中，CFOi，t是當期經營活動現金流量凈額，PRODi，t是生產成本，DISEXPi，t是酌量性費用，用銷售費用和管理費用之和衡量，Ai，t-1是上期總資產，Si，t是當期營業收入，ΔSi，t是營業收入增量，ΔSi，t-1是滯后一期的營業收入增量。真實盈余管理REMi，t用模型（1）—（3）回歸得到的異常經營活動現金流凈額、異常生產成本和異常酌量性費用代入模型（4）計算。

2.產品市場勢力。勒納指數通常用來衡量壟斷權力的指數，本文借鑒林民書（2015）［11］的做法，用營業收入和營業成本計算企業的勒納指數，然后用企業勒納指數減去其所在行業的平均勒納指數衡量該企業在行業中的產品市場勢力。具體公式如下：

其中，LI定義為勒納指數，MP定義為企業的產品市場勢力。i表示企業，j表示企業所在行業，t表示年度。

3.控制變量。為了控制其他因素對盈余管理可能產生的影響，本文參考以往文獻，選取公司特征變量、公司財務變量和公司治理變量作為控制變量，包括公司規模（Size）、資產負債率（Lev）、總資產收益率（ROA）、現金總負債比率（CL）、托賓 Q（Tobin）、賬面市值比（BM）、公司成長性（Growth）、董事會規模（Board）、獨董比例（IDir）和股權集中度（Herf）。具體變量定義見下頁表1。

表1 變量定義

（三）模型設定

由于不同行業的競爭激烈程度不同，會對企業的盈余管理行為造成不同程度的影響［12-13］，本文對年度和行業均進行了控制，并采用了公司層面的聚類穩健標準誤。驗證產品市場勢力和盈余管理程度相關關系的回歸模型如下：

進一步對產權性質進行分組，檢驗產品市場勢力對真實盈余管理的影響是否在國有企業和非國有企業中存在差異，也采用模型（7）進行回歸。

為了檢驗假設3，本文引入了產品市場勢力和分析師關注的交互項，回歸模型如下：

四、實證分析

（一）描述性統計

主要變量的描述性統計結果如表2所示。真實盈余管理REM最小值為-0.710，最大值為0.500，標準差為0.206，說明樣本公司真實盈余管理水平有較大差異。產品市場勢力MP的中位數為-0.019，均值為-0.004，表明大多數樣本公司的競爭能力低于行業均值，最小值為-0.316，最大值為0.424，高產品市場勢力的公司和低產品市場勢力的公司差距較大。公司規模、資產負債率和總資產報酬率的均值分別為22.27、0.441和0.036，與已有文獻的研究結果基本一致，均屬于上市公司正常水平，結果可靠。

表2 描述性統計

（二）相關性分析

進一步對變量進行Pearson相關分析，檢驗結果如表3所示。真實盈余管理程度與產品市場勢力相關系數較大，在0.01的水平上二者顯著負相關，初步驗證了上文提出的假設1；公司規模與真實盈余管理的相關系數為0.017，顯著為正，與已有文獻的結論一致。公司規模越大，業務復雜程度越高，真實盈余管理越不容易被發現，因此公司傾向于進行更高程度的真實盈余管理。Lev、BM與盈余管理的相關系數顯著為正，ROA、CL、Tobin、Growth、Board、Herf與盈余管理的相關系數顯著為負，說明資產負債率越高、賬面市值比越大，公司真實盈余管理的程度越高；總資產收益率、現金總負債比率、企業估值、股權集中度越高，公司成長性越好，董事會規模越大，公司真實盈余管理的程度越低。

表3 相關性分析

觀察解釋變量之間的相關關系，可以發現資產負債率和公司規模、賬面市值比和公司規模、賬面市值比和托賓Q值、獨董比例和董事會規模的相關系數較大，均大于0.5。因此，不能排除實驗中含有自變量共線性的可能。

（三）多元回歸分析

1.產品市場勢力對真實盈余管理的影響。表4為產品市場勢力和真實盈余管理的多元回歸結果，產品市場勢力的系數為-0.520，T值為-25.34，在1%的水平上顯著，說明在控制了其他可能因素對真實盈余管理的影響后，產品市場勢力與真實盈余管理呈負相關關系，產品市場勢力越強，公司真實盈余管理程度越低。這一結論驗證了本文提出的假設1，即當企業產品市場勢力較強時，其競爭優勢較強，一方面其盈利水平波動較小，進行盈余管理的動機較小，另一方面這些企業為了減少真實盈余管理給企業價值帶來的長期負面影響，傾向于較低程度地進行真實盈余管理。

表4 產品市場勢力與真實盈余管理的回歸結果

由于收集的樣本數據有時間和數量上的限制，某些解釋變量之間可能一起變動、存在相同或相反的變化趨勢，從而違背了解釋變量之間互不相關的基本假定，會導致回歸結果混亂。因此，本文對解釋變量進行多重共線性檢驗，結果如表5所示。方差膨脹因子VIF均小于5，因此本文認為解釋變量之間不存在多重共線性問題。

表5 多重共線性檢驗

2.產權性質的分組檢驗。為了檢驗產品市場勢力對真實盈余管理的影響在國有企業和非國有企業中是否存在差異，本文對全樣本進行了分組回歸檢驗。表6顯示，無論是在國有企業樣本還是非國有企業樣本中，產品市場勢力和真實盈余管理的相關關系均在1%的水平上顯著為負，由于兩組樣本的置信區間存在重疊，所以不能直接得出產品市場勢力對真實盈余管理的影響在國有企業和非國有企業樣本中不存在差異的結論。本文進一步進行了Suest檢驗，得到chi2=34.98，p值=0.0000，因此，國有企業和非國有企業中產品市場勢力對真實盈余管理的影響是不同的，這種負相關關系在非國有企業中更加顯著。

表6 產權性質的分組檢驗

3.分析師關注的調節作用。表7展示了分析師關注在產品市場勢力和真實盈余管理之間的調節作用。產品市場勢力、分析師關注以及二者交互項的系數分別為-0.314、-0.023、-0.102，均在1%的水平上顯著為負，說明分析師關注進一步加強了產品市場勢力對真實盈余管理的負向影響，起到了外部監督、提高公司財務透明度的作用。假設3得到了支持。

表7 分析師關注的調節作用

五、穩健性檢驗

產品市場勢力和真實盈余管理可能存在反向因果問題，本文將所有解釋變量滯后一期，再次對真實盈余管理進行回歸，如下頁表8所示。檢驗結果與對前文假設1的回歸結果一致，說明產品市場勢力的提高能夠降低公司的真實盈余管理水平?？紤]到個體間存在異質性，而且可能存在不隨個體而變但隨時間而變的遺漏變量問題，本文還使用雙向固定效應模型對前文假設1和假設3進行了穩健性檢驗。下頁表9列（1）列示了對假設1的穩健性檢驗結果，產品市場勢力的系數為-0.322，仍然在1%的水平上顯著。列（2）列示了對假設3的穩健性檢驗結果，產品市場勢力的系數及其與分析師關注交互項的系數均顯著為負，與前文所得結論一致，說明本文的研究結論具有一定的穩健性。

表8 穩健性檢驗——解釋變量滯后一期

表9 穩健性檢驗——雙向固定效應

六、總結與建議

本文以2010—2019年我國滬深兩市A股上市公司數據作為研究對象，分析檢驗了企業產品市場勢力和真實盈余管理程度的相關關系，結果表明，企業產品市場勢力越強，其進行真實盈余管理的程度越低。在進一步區分產權性質后，本文發現非國有企業中產品市場勢力和盈余管理的負相關關系更為顯著。另外，本文結果表明，分析師在公司治理方面發揮了積極的作用，對企業的盈余操縱具有抑制作用。分析師關注對產品市場勢力和真實盈余管理的相關關系起到了調節作用，進一步加強了產品市場勢力對真實盈余管理的負向影響。

本文的研究結論具有以下現實意義：從企業角度來講，企業要從根本上通過提高產品質量、改變管理觀念、創新經營模式、提升生產效率、順應社會經濟環境和政策等方面發揚企業優勢，彌補企業不足，以提升自己的競爭能力。從利益相關者角度來講，應區分不同產權性質對會計信息質量的影響。從政策層面來講，增加對非國有企業的激勵，有利于減少企業盈余操縱，提高上市公司信息披露質量，促進資本市場健康發展。從監管角度來講，盈余管理在企業中普遍存在，監管機構等有關部門應完善監督機制，加大對上市公司的監管力度，著重對產品市場勢力較弱的企業進行監管，并支持、完善、監督分析師行業的發展，使分析師能夠發揮監督作用，提高上市公司信息透明度，推動資本市場良性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