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字巨頭更壟斷嗎？

傅蔚岡

1976年，當時還是芝加哥大學法學院教授的理查德·波什納出版了《反壟斷法——一個經濟學的視角》，提出了反壟斷法的經濟學進路，改變了整個反壟斷法的歷史進程，奠定了他作為“過去半個世紀中最重要的反壟斷學者之一”的身份。

2001年，波什納又出版了《反壟斷法》第二版。除了篇目調整外，這一版的內容并沒有多大改變，只是增加了一章討論新經濟的反壟斷問題。何為新經濟？波什納在書中這樣定義：“三個截然不同但是相互聯系的產業：計算機軟件的制造;互聯網企業（互聯網內容接入提供者、互聯網服務提供者，互聯網內容提供者）提供的服務，比如美國在線（AOL）和亞馬遜電子商務（Amazon.com）;以及為前面兩個產業提供支持的通訊服務和通訊設備。”

在定義了新經濟后，波什納對該領域的反壟斷情況作了這樣的展望：“如果你擁有一個網絡，或者其中重要的一個部分，你就有一個相當可靠的壟斷。建立一個替代網絡所需要的資本投入越少，網絡壟斷者的壟斷就越不可靠。”20年后的今天，在某種程度上，波什納的預言似乎是錯的，尤其是從現在各國對以FAANG為代表的數字巨頭的態度來看，相關政府部門競相把這些公司視為是反壟斷的重點。

2019年6月，美國眾議院司法委員會啟動了兩黨對在線競爭狀況的調查。作為對市場從上到下審查的一部分，該小組委員會審查了亞馬遜、蘋果、臉書和谷歌的商業行為。此外，還審查了美國現有的反托拉斯法、競爭政策和目前的執法水平，以評估他們是否足以解決數字市場中的市場力量和反競爭行為。

一年之后，調查組在《對數字市場競爭的研究》中表達了對美國數字市場競爭狀況的關切，該報告認為，雖然這四家公司的主營業務存在差異，但是通過對他們商業實踐的研究，都發現了共同的問題。

首先，每個平臺現在都充當了一個關鍵分銷渠道的守門人。通過控制市場準入，這些巨頭可以在整個經濟中挑選贏家和輸家。其次，每個平臺都利用其守門人的地位來維持其市場力量。通過控制數字時代的基礎設施，它們對其他企業進行了調查，以識別潛在的競爭對手，并最終買斷、復制或切斷其競爭威脅。最后，這些企業還濫用其作為中介機構的角色，進一步鞏固和擴大其主導地位。無論是通過自我推薦、掠奪性定價，還是排他性行為，占主導地位的平臺都在利用自己的力量，使自己變得更有主導地位。

從現在來看，美國眾議院的報告可能是對的，亞馬遜、蘋果、臉書和谷歌確實如日中天，盡管有疫情的影響，它們的業務并沒有收縮，反而以更快的速度在增長。2021年12月13日，蘋果公司市值一度接近3萬億美元，成為僅次于德國的“世界第五大經濟體”，一年多前其市值才突破2萬億美元大關。

但僅從這個角度看又是不對的。就在一個多月前，此前還被公眾稱之為“瘦死的駱駝”的微軟，市值一度超越蘋果位居榜首，原因是在過去幾年中，微軟的組織架構進行了重組，云業務也突飛猛進。而此前來勢兇猛的谷歌和臉書在最近幾年放慢了步伐，突然找不到前進的方向了。

甚至，很多中小公司還在這些巨頭的包圍中走出了獨立的發展道路。比如因為疫情脫穎而出的Zoom，盡管它面對各路強手的競爭，包括微軟的Teams、思科的Webex、谷歌的Meet和臉書的Message Room，但迄今為止還是該領域的王者，而那幾家公司完全沒有扮演“關鍵分銷渠道的守門人”的角色。

這樣看眾議院司法委員會的報告又是錯的，它只看到了那些失敗的企業，這些企業之所以失敗并非是因為這幾家公司的壟斷，而是因為產品服務的因素，否則就難以解釋像Zoom這類公司的崛起。

在波什納討論“新經濟”壟斷的2001年，AOL還如日中天，現在它已從公眾視野中消失，成為了美國電信公司威訊通信旗下威訊媒體（Verizon Media）的子公司。再過20年，FAANG還有幾個能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