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逝，或者飛翔（組詩）

●舟自橫

歲末

轉眼歲末了

寒霜如故人。帶來遠方

枯枝斷裂的消息

親愛的烏鴉先生又少了一根弦

窗外小區寧靜

積雪臃腫，像融不進土地的

白油漆。下午一點了

那朵云已經有十多個小時

不說一句話

在辦公室靜坐

聽到走廊里

一首詩踱步的聲音

“失去即是美好”——

喝一口濃茶吧，苦有九曲

根須吐出膽汁

聽說春天就要來了

近郊的種子張開耳朵

等待寬慰的雷聲

請西北風避讓。因為此刻

她身影的羽毛

走向我或正在返鄉

哦。相隔的萬重山

未來在孩子手里

是一塊變薄的木板

淘氣的孩子提前挖個洞

明年的陽光照進來

拋棄

鐵軌牙齒松動

那些等待，擁抱，怨恨，更遠的風景

在我到來的剎那

銹蝕

形容鐵軌，用“拋棄”更為準確

就像一座山一條河

在我們看不到的高處

被神掏空和用盡后

拋棄到人間，普羅大眾

仍在尋找懸膽

曾經常往返于這條鐵路

那時二十多歲。寒冬里的

綠皮火車。盛滿樹身里的泉水

青春的幻象，一個個地址

桃花抖落灰塵

這條鐵路老了

荒草的鋼釬敲擊螺絲和枕木

四野空茫，不知道那么多的旅人

是否已經找到方向

之后，沿著這條鐵路

最終在一座小城停留

上下班，買菜做飯，散步夢游

走在馬路的邊緣

像空車廂，等待某一時刻來臨

消逝

阿穆爾賓館。落日正好被沙灘的

一個少女肩頭接住

這是愛情？還是中午的西餐？

夏日里的達西里

坐在燃壁爐前，像一截

就要被愛情焚毀的的木炭

夏天真熱啊。少女轉身的一個動作

被更多的海鷗看見

我是看不見細節的

如果不歪過頭

陽臺前面的幾棵大樹

擋住了海面

大樹之上的鳥巢

被提高到意義的

草和泥。一家三口

鐵打的生活擋住海浪

這或許是喜鵲的家

或許是烏鴉的

大海說：所有的鳥都是善類

包括每一滴水

和你在暗影里，說出的每一句話

第二天早晨，老楊用面包渣喂海鷗

那些翅膀攪亂了樹葉

無聊的困境

面包渣可以分為幾個部分：

胃部，生活的廢墟

落到大地的留給麻雀

留在天空的席卷詩人的理想

海浪啊，且把消逝稱作繼續飛翔

流水

夕照的紅銅回聲悠遠

黑夜歸巢，沿著水面飛

葦塘黑著臉

張望消逝的野鳥

我與妻子站在興化的河畔

波光懷念魚鱗

安慰東去的流水。一條水泥船

突突突駛過石拱橋

之后的水面，像一只大手

遮住某頁歷史書

據說通過這條河流

可以直達杭州，上海，甚至全世界

針眼里穿過海洋與鷗鳥

我相信，我的存在

流水的想象不會枯竭

流水帶走了犬吠，炊煙，人聲

向北五里

環繞鄭板橋的陵園

遍植竹子的鄭板橋凌波歸來

最后留下自身的石頭

站在水中央，收集人間的傷痕

走路

每個夜晚都做夢

那么多的親人披星戴月

把我的群山

還原為遙遠的大平原

逯家溝西側的楊樹林

稀疏的犬吠低著頭

對不起父老鄉親的樣子

而我在城市生活

從家走到散步的地方，十五分鐘

馬路下的娜達莎墓碑

醉酒者的彌撒，壁爐里的

手風琴。哥們家后面的松樹林

現在是人工湖

俄羅斯的空山水流過來

走路的水，像忘卻身份的人

它心臟的小鳥

尾隨著我，從飛翔到凋零

走路是一種懷念

路過小樹，天空

為我披上又藍又破的衣裳

我看見一截離開大樹的根

喝醉了酒

躺在水泥地上曬太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