凈零轉型的歐洲時刻

勞倫斯·圖比亞納（Laurence Tubiana）

歐盟和其主要成員國政府為將全球氣候辯論提升到外交的最高級別做了大量工作，但它們很快將面臨一個根本性的悖論。作為全球氣候變化的主要推動者和規范制定者，為了實現自己的氣候雄心，歐盟正進入一個艱苦而漫長的政治斗爭的年頭。

2021年7月14日，歐盟低調地公布了自2015年《巴黎協定》簽署以來最重要的氣候政策應對措施之一。歐盟委員會提交的“減碳55%”一攬子計劃，制定了一個大膽的藍圖，到2030年將溫室氣體排放量減少55%，并在2050年實現凈零排放。該計劃為不同地域、不同社會制度、不同能源組合和不同財富水平的人提供了一套精確的政策建議，令人印象深刻，這個計劃清楚地展示了歐盟綠色新政如何落實。

與美國的“綠色協議”不同，歐洲的“綠色協議”并非源于草根運動。它是對最近一次歐洲選舉中選民支持的要求的回應，但也是一項基于歐盟行政部門的倡議。由于歐盟綠色協議將界定世界上最大的單一市場的經濟政策，它有可能建立全球新規范，塑造未來凈零經濟的輪廓。

多年來，歐盟在汽車尾氣排放、家電能效和許多其他關鍵領域發揮了這種軟實力。隨著歐盟綠色協議的繼續成形，這種“布魯塞爾效應”可能會延伸到其他技術問題，如電動汽車標準，從而讓世界加速遠離內燃機，實現歐洲到2035年逐步淘汰內燃機汽車的目標。

“減碳55%”計劃非常具體，并且資金已經就緒，至少在早期階段是這樣。歐盟的目標是到2030年可再生能源在其能源結構中占比達到40%，該計劃的排放目標向其他發達經濟體發出了一個明確的信號：它們也必須放眼未來，提高信心。

歐盟也是可持續金融領域的全球領導者。它的《可持續活動分類》將為“綠色”投資提供迫切需要的明確定義，廓清什么才是“綠色”投資。通過制定新標準，歐盟分類法可能最終會影響全球資本市場。

長期以來，歐洲外交官一直擅長鼓勵其他大國提高自己的氣候目標。從這個意義上說，實施綠色協議將是對歐洲的一次重大考驗。隨著中美緊張關系達到歷史最高水平，歐洲將在下一階段的氣候外交中扮演什么角色還有待觀察。很多事情要取決于它能否召集起一個統一的歐洲聲音，而不是被動地依賴其成員國現有的雙邊貿易關系。為了在世界舞臺上發揮影響力，歐洲必須團結一致。

但這一目標可能實現嗎？

在2022年的上半年，法國將擔任為期6個月的歐洲理事會主席國，同時法國的總統和立法機構選舉將分別在4月和6月舉行。因此，法國需要在平衡不同利益和適應德國總理默克爾離開歐洲政壇的情況下進行微妙的調整。法國的首要任務之一是在國內和成員國之間倡導支持“減碳55%”計劃。為了“把綠色協議帶回家”，法國必須幫助各國在大相徑庭的國內政治環境下理解歐盟委員會的目標。

應對這些政治挑戰并非易事。但歐洲領導人應該記住一個簡單的主張：“綠色協議”是一個邀請，讓我們重新思考社會契約。“綠色協議”不應作為一刀切的政策強加于人，而應該是公民之間的協議。因為需要立法，所以也是一個就社會正義與公平的關鍵問題進行公開辯論的機會。與此同時，支持氣候行動的浪潮不斷高漲，最近在法國進行的一項民意調查顯示，近90%的右翼選民認為環境問題是一個跨黨派的問題，在歐洲大陸也有類似的發現。

一個值得考慮的模式是法國的《公民氣候公約》，它原本是應對2018年的“黃背心”抗議活動的政策。盡管法國政府對公約提案的承諾參差不齊，但民意調查顯示，幾乎所有提案都得到了大多數法國人的支持。在這一結果中，我們看到了必須克服的明顯的制度障礙，但也看到了尚未開發的潛力。

正如席卷歐洲大部分地區的能源危機所顯示的那樣，對碳定價的焦慮已經很高，即使它對問題的貢獻微乎其微?！皽p碳55%”計劃的實施將反復提出這些問題。當更高的碳價格延伸到交通和供暖等直接影響公民生活的行業時，政策制定者將面臨嚴峻的問題和權衡。這些挑戰與重新培訓整個歐洲勞動力的任務結合起來，尤其是在化石燃料密集型經濟體中，我們已經可以看到歐洲即將到來的政治斗爭的輪廓。

其中的核心問題有關于借貸和債務的爭論。管理共同債務和成員國主權債務，仍將是歐洲議程上最重要、也是最困難的政治問題之一。隨著疫情陰云開始在歐洲消散，各國將面臨要求恢復以往限制成員國債務與GDP比率的財政規定的壓力。戰線已經劃好了——法國、意大利和西班牙等國傾向于放松這些規定，但由奧地利領導并得到荷蘭、捷克和瑞典支持的“節儉”集團強烈反對這些修改。

凈零模式提出了許多重要問題。新的增長路徑會是什么樣子？私人消費會下降嗎？投資，尤其是公共投資，會發揮更大的作用嗎？如果會，資源從何而來？

顯然，歐洲各國政府將不得不在一項能夠實施綠色協議的投資計劃與一項切實可行的赤字鞏固計劃之間進行協調。這意味著，從2022年開始，我們需要重新考慮借貸和債務的真正含義。

在新冠疫情危機最嚴重的時候，歐盟成員國在承諾增加公共支出方面表現出了真正的團結，其中大部分支出是通過共同債務融資的。復蘇基金是一個歷史性的突破，但未來的政治競爭將進一步考驗歐洲。

有顯而易見的理由將氣候投資排除在債務占GDP的計算之外，當為子孫后代保護地球已經到了刻不容緩的時候，就應該重新考慮短期財政規則了。凈零轉型是一項非凡的挑戰，這也是歐洲大放異彩的時刻，讓我們充分把握好這個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