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除（組詩）

陸輝艷

上海記

印滿楓葉的街道，濕漉漉的

陌生的靜安區。延長路。

高大的楓樹，它們密集的枝丫規劃著天空

門窗緊閉的店鋪，沒有一雙

適合我的鞋子。我拖著行李箱

穿過地鐵站，聽見輪子的“咕嚕”聲和雨聲

混在一起，并沒有特別的意義

也從未有某個特別的人出現在這里

我只記住了那個傍晚

那從玻璃門后透出的暖黃色燈光

和空中不安的交織的雨線

像某種命運附加在我的一生中

路過廣州大劇院

陽光照耀過的事物，在各自的邊際

留下蹤影。廣州大劇院的門

已經關上。廣場空無一人

仿佛一場演出早已散場，空曠中

反彈著虛無的回音。我站在玻璃幕墻外

每一面鏡子，都有一個多棱的我和世界

在被復制，被設定。時間的劇場

記錄著夢境，和一張舊海報上

迷霧般的森林。人群經過

氣息和色彩的碎片，為空氣短暫收藏

它們負責喚醒世界的通感

而頭頂，遙遠的星球寂靜、恒定

從未有過時間

從未有過界限

在東莞

棲息在立交橋上的最后一盞路燈

合攏它困倦的眼瞼。我的雙腳沾了塵土

在南城汽車客運總站，有著無數公交車站牌的

候車區，我坐在一塊光滑的

照出天空的大理石階上休息

那時我并不熟悉一個陌生城市的地名

我的身影猶疑，剛好遮住石階上

一朵斑斕的烏云——

豹子

秋天的陽光下，在糾纏的

豹子。在追逐的豹子。在蓬勃向上

生長的豹子。它們出現在

街頭的廣告屏幕上，三只雄豹子

正扭打成一團。它們爭斗的原因

是為了一只

渾身長有美麗花紋

眼神清澈的

雌豹子

我坐在石凳上正喝下一口橙汁

看見那只精英豹子

打敗了其他兩只

它和美麗的雌豹子

同時朝森林深處

望了一眼

去除

一棵光照不足的秧苗

長在貧瘠的土地上

結出的黃瓜是苦的

他們告訴我，所有的苦，都在瓜蒂

利刃切之，順便，磨去乳白的漿

苦味便可消除

我不停地磨，連同那段經歷

童年和中學時代翻過的坡

親人們也各自在磨

多年前的轉折和波浪

巨大的瓜蒂結在灣木臘

在低處，切之

耐心磨去它們的苦，它們的澀

想走到沙漠深處

低頭默默地走

想走到毛烏素沙漠的深處

走過駱駝身邊時

陰影遮住了我

沙丘上的波浪

一直延伸到天邊

過不了多久，我的腳印會被風撫平

紛擾的生活

會因一場風沙，變得平靜

有趣的眼睛

早上拉開窗簾時，對面樓道的

一雙眼睛，正透過鏤空的

窗格子，朝我的書房觀望

桌上散亂地堆放著書，拆封的

和未拆封的，暢銷的和冷門的

深刻的和有趣的

談不上對我有用或無用

但是對面樓的那雙眼睛

讓人走神了

第二天拉開窗簾

它們還在那扇窗格后

閃著明亮的光

好像在等待某種回應

第三天仍然如此

我有些不安，戴上眼鏡

一個清晰的事實

擦拭著幻想的虛空和羞愧

那雙眼睛，它們來自于

一張虛擬的漫畫人物海報

清澈，深邃

比這世間的任何一雙眼睛都有趣

失眠詩

深夜變得遼闊而不可預知

大地上的一切細小聲源

都高舉著擴音喇叭

我睜眼默數心中的綿羊

直到它們

消失在世界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