眠者、絮語或路徑（組詩）

圻子

眠者

很深的夢里，我只是看看我自己

與何人同夢，這取決于醒著時

讀何種書，與何人共度過模糊不清的生活

語言的盡頭不可丈量，就像寫作

有時僅僅是，把那些虛無的東西提取出來

自很深的夢里，很深的水底

他難道不怕在某個夜晚突然醒來？

他難道不怕遇著與死者一樣的泡沫？

他難道不怕被相同的月光打量？

總有一陣秋風意外觸動消逝

每年秋季，落葉墜地，枯枝是一種眠

代表著這種消逝的墜地永無盡頭

我只是看見了自己

眠者的一面，同我的父親一樣

種在一首詩中的一個句子里

不知所蹤

一個秋日的下午來了它又走了

這樣的秋天寂靜而美麗

西斜的陽光，往返的飛鳥

空曠的遠山，世間并無難事

一種晚年的風格來了它又走了

清白與混沌，樂此不疲

空氣進入肺部又輕輕呼出

隱身的物質把玩著不知所蹤

時間的事實慢慢退后

而真正的復述尚未進行

記得那個未名湖畔拉琴的人

把孤獨的月亮拉進了一片湖水

一些內心的事物來了它又走了

處于灰色地帶的鬼魅面臨

三個難題：懸浮、游弋或消失

藥

藥總是在等待著什么

在還未進入肉體之前

它只是一種固體或液體

說明書就是它想要說的話嗎？

藥房內彌漫著它們的氣味

那是許多藥集合在一起

像兒時的恐懼被集合在一起

忍耐、寂靜不是藥的個性

它們絕對冷漠，毫不猶豫

因為藥總是在尋找著什么

藥的尋找具備思想的特征

說出什么便指向什么

藥要尋找的東西你看不見

你患病的身體能體會到

但藥的浪漫氣質有時讓人

迷惑：它是否會偏離道路

并脫離我們的判斷

使用者會問：藥要找的東西

是什么，它找到了嗎

你看，藥的等待，藥的尋找

多像一個迷幻的開端

在孤島上

當他們啟航前往西洋，鄭和的船隊

也許缺一位現代主義詩人。但商隊嘛

哪會帶上一個思想飄忽的糟老頭呢

我取來地圖、標尺和望遠鏡，試圖確定

那些出征者的位置，但想到自己可能

早已成為一座孤島。你看——

武夷山擋住了去路，天狼星收起了梯子

那天夜里推窗的瞬間，我突然發現

含蓄的外景盡收眼底：周邊的空氣是藍色的

古詩里曾出現的候鳥進入夜空，時而丟下

定律般引航的聲音，高調，懸浮，旁若無物

山峰、田野、叢林，可見的皆拒絕興奮

多么迷幻的夜啊，月亮的目的達到了

發生在夜晚的事情，果然切合夜晚的實際

但是為什么我時常覺察一顆心始終被

某物握著，如一個漩渦，握在水的手中

荊棘之詩

我的詩就如荊棘中的那只小鳥

每天清晨總在荊葉上啁啾

我的詩就如園子里的那窩地鼠

黃昏來臨時總向我探頭探腦

我的詩適合栽種蔬果，還有玫瑰

荊棘沿著坡地，玫瑰開在笆籬上

但我已衰老，憶起大地的果園

天才的暗語便不由自主地跳出來

我孱弱多病的身體就靠它們療愈

記憶里隱秘的丹藥，如同這首詩

我的詩帶著夢中小鳥和荊棘的氣味

那掘地之鼠，可認作灰發的證人

蔬菜詩會

天漸漸冷了，冷空氣之后

世界變得漠然，大概如此

清白毫無懸念地占據荒郊野外

所幸蔬菜保持了生活的熱度

貧窮給你帶來了珍貴的祝福

對于我來說，祝福就是詩

平凡的菜地撲閃著最美的光

蘿卜青菜，讓人無法拒絕

蔬菜的奏鳴如不加斟酌的藝術

站在飽餐的角度，不得不憶起

饑餓的難過。天漸漸冷了

在小河邊上，親愛的朋友

一場詩會開始，蔬菜是朗誦者

在陽光下，霜跡被慢慢化掉

堆疊

我見到堆疊這個詞

在我的桌面上，隨著時間流逝

那一本本雜志、書，使用了它

為了使靈魂美妙，一首詩的

一行行，正在使用它

當秋天已深，落葉也會使用它

海平面，先是淡藍，再是深藍

最后是暗藍。山頂上的雪

融化了一些，又添加了一些

是什么使之觸目驚心，永久還是短暫？

只是不易覺察，堆和疊呀

我的思想，往往被庸常的見識占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