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念岳父

岳父胡岱海離開我們快20年了，思念他的情愫隨著歲月的流逝有增無減，珍藏在記憶深處，伴隨在日常身邊。不經意間，他的音容笑貌、舉手投足，就浮現眼前，恍如昨日。我的內心深處多次涌起沖動，要為他寫下一段紀念文字。

一

岳父是新中國成立前參加革命工作的離休干部。他1931年出生在山西省呂梁山區的興縣賈家溝村一個農民家庭。在由童年長成少年的歲月里，興縣已于1940年全境解放，我黨在這里相繼設立了晉西北行政公署、晉西北軍區司令部、中共中央晉綏分局，興縣成為了賀龍元帥領導的晉綏邊區首府所在地。黨組織和抗日民主政府領導組織人民群眾積極開展抗日救亡和建設邊區的各項工作，岳父和許多進步青年一樣，經歷著、感染著、跟隨著、成長著。他積極報名參加晉綏根據地開展的“冬學運動”，利用冬季農閑時間和靈活多樣的方式，如饑似渴地學習識字、珠算、記賬，成為了當地小有名氣的文化人，參與政府組織的各項活動。1948年17歲的時候，擔任了晉綏貿易公司（西北農民銀行前身）的營業員、事務長，正式參加了革命工作。第二年光榮加入中國共產黨。以后隨著邊區機構的合并調整特別是新中國成立，他先后擔任中國人民銀行晉綏分行會計，神池縣人民銀行會計股股長、副行長，神池縣人民委員會辦公室主任，五寨縣人民委員會辦公室主任，中共神池縣委常委、縣革命委員會副主任兼縣革委生產組組長，中共神池縣委副書記兼縣革委副主任，中共岢嵐縣委副書記、縣革委主任，中共岢嵐縣委副書記、縣人民政府縣長，忻州地區人民醫院黨委書記，忻州地區物價局黨組書記、局長。1994年離職休養。2004年12月30日不幸因病逝世，享年73歲。

二

我最早知道岳父其人，是1960年代末到1970年代初，在農村玩耍時聽下鄉干部和村干部們說的。當時我在上小學，春秋季節跟著大人們到村外的坡梁上植樹，有時到收獲過的地里撿拾沒有掏盡的山藥蛋，記得有幾次，公社的下鄉干部和大隊干部（當時的村叫生產大隊）邊干活兒邊聊天，說到縣上有個胡岱海，很能干，主著縣長一半的事，印象很深。1974年冬天我到縣委當了通信員，具體負責打掃幾位縣領導的辦公室和一些其他事務，其中就有岳父的辦公室，當時他是縣委常委、縣革委副主任，與另一位縣革委副主任崔清泰共用一間辦公室。神池的冬天很冷，縣委大院的辦公平房全是用燒著炭火的鐵爐子取暖。我在村里時住的是窯洞，沒有用過火爐，現在一下子管著四個火爐，手忙腳亂，常常弄不好。每天晚上12點多才敢睡覺，為的是第二天起來爐子還燒著，結果早上6點起來伸手一摸，有的爐子就涼了，有時是封得實悶滅了，有時是封得虛燒過了，只能趕緊掏灰、鋪柴、裝煤、點火，重新生爐火。待領導們早飯過后開門上班，有時家不熱，有時煤煙未散盡或煙塵落下來不及擦拭，我很緊張很忐忑。終于一位領導讓縣委辦公室干事給我傳話了，問問能不能干？不能干就換個人吧！岳父是第二個和我“上話”的人，一天早飯前我還在打掃，他進了辦公室，用戴著白色棉線手套的手指在洗臉架上方的鏡框上摸了一下，將一指灰塵伸向我說：“這娃娃你看！”當時我感到他很嚴厲，我很局促，不知所措，趕緊拿起抹布擦拭起來。我等著縣委辦公室領導找我談話，等著挨批評甚至被辭退。難捱一段時間，風平浪靜什么也沒有發生，我懸著的心放下了，岳父只是當面指出了我工作中的不足，沒有進一步計較的意思。后來慢慢地熟悉了，我感到了他精明干練背后的另一面：很包容、很平和、很親切，有什么事什么話都愿意跟他說，他也比較欣賞我工作之余愛看書愛學習，時常給以鼓勵。再后來，他調到了岢嵐縣工作，我也由打水掃地的“通信員”變成了爬格子寫材料的通訊組、縣委辦干部，獲悉他回家了，都要過去看看，說說話。再后來，我于1979年調到了忻州工作，1982年和他的小女兒結了婚，我們友情里面又加了親情，成了一家人。我對岳父總的印象，是他逝世后我寫作挽聯的兩句話：論為人論處事論做官個個角度堪稱世人典范，是父親是領導是師長種種身份皆為晚輩楷模。

三

岳父是毛澤東時代成長起來的優秀黨員干部。他忠黨愛民，政治堅定，勤奮敬業，求真務實，兢兢業業，任勞任怨，在長達46年的工作過程中，在各個不同的地方和崗位，都做出了無愧無悔、流傳一方的業績。

在先后擔任神池縣人委辦公室主任和神池、五寨、岢嵐三縣合并的大五寨縣人委辦公室主任期間，岳父準確把握崗位角色，積極參與政務，處理事務，搞好服務，以旺盛的精力沒日沒夜地工作，協助郭綸縣長、劉德貴縣長處理了大量瑣碎繁雜的事務性工作，確保了人委機關的高效有序運行，被領導和同志們稱為“政府的好管家”。特別是在神池流傳著一句話：胡岱海當著政府半個家！實際情況是老縣長賞識他器重他，處理什么事情都要叫上他一起參加，久而久之人們認為他在政府起的作用很大。

在神池縣擔負領導工作期間，他維護縣委的權威，維護干部隊伍的團結，深受縣委王聚清書記信任和廣大干部信賴。縣里召開三級干部會議暨勞模大會，都是他負責具體籌備和組織領導，縣委書記的報告都要讓他最后修改把關。有一次三干會（縣、公社、大隊三級干部會議）就要報到了，書記把報告批給他修改把關。夜很深了他的辦公室還亮著燈，我走進去給爐子添煤，看到他正手握小楷毛筆伏案書寫，全然不知屋里有人進來。我近前一看，稿紙上眉批、側批密密麻麻，渾然一片。我給他倒了杯水，提醒說時候不早了，明天再寫吧。他說你去睡吧，我今晚得改出來。我悄聲退后，坐在簡易沙發上，一會兒竟睡著了。一覺醒來，窗前已透出魚肚白，天快亮了！岳父合起厚厚的稿紙，伸個懶腰，說你陪了我一晚上，回去睡吧，我在沙發上歇會兒。我又往爐子里添了些煤，走出他的辦公室，心里想著他白天又要忙碌起來，真辛苦！

縣委分工岳父分管農村工作，他履職盡責，努力工作，足跡踏遍了神池的山山水水、溝溝壑壑。他善于把上級精神和當地實際結合起來創造性地工作，善于把主要領導的工作思路具體化實踐化，協助主要領導動員組織全縣廣大干部群眾，大搞農田基本建設，打井抗旱，修渠打壩，植樹造林，大種胡麻，使全縣農業生產有了很大發展。解決人畜吃水工作在全省領先，省里專門在神池召開了現場會;大種胡麻顯著增加了油料產量，增加了農民收入，引起外縣關注和領導重視，地委馬如龍書記、行署劉耀專員親自到神池主持召開了全地區的現場會，學習推廣神池經驗。他工作投入，作風深入，既當指揮員又當戰斗員，在干部群眾中感召力很大。上世紀七十年代后期，農業學大寨運動深入開展，縣領導們都要下鄉蹲點，和社員們（當時農村集體經濟組織叫農業社，村民稱社員）同吃同住同勞動，既改進作風帶頭實干，又調查研究完善工作思路。岳父帶領幾名干部到離縣城最遠的八角公社八角大隊包村蹲點，常常是上午參加完縣委常委會議，下午就坐班車去了村里，有時誤了班車，縣里派吉普車送一下，一住就是半月二十天，縣上沒有要緊事不回來。有次我和縣委通訊組的同事到八角大隊采訪造林模范高富的先進事跡，由于先前當通信員時和岳父熟，就住到了他的房間。那是孤寡老人謝大娘的一處小居屋，三開間，大娘住東屋，岳父住西屋，炕大地小，很顯逼仄，兩個人站地上還得側身，十分簡陋。我和岳父晚上睡在土炕上，白天我出去采訪，他和社員們到田地里收割莜麥，常常是收工后直接到社員家里吃派飯，晚飯后接著又到大隊部開會，有干部會，有社員會，有時回來得很晚。有天晚上十點多了他還未回來，我就去大隊部找他，走到會議室門口，聽到岳父正在大聲說話，原來是有個叫九旦的社員比較調皮，在白天勞動中不服從干部的管理，晚上開會干部批評九旦，九旦不接受批評，爭吵了起來，岳父正在就事論理地進行調解，做大家的思想工作。他講了一番話后，九旦向干部認了錯，干部就自己說話太沖做了自我批評，十一點多才散了會。我看他有點疲憊，給他燒了些泡腳水，順手把他脫下的尼龍襪子放進了熱水盆，他急聲喊道：快拿出來，把襪子燙壞了！那次以后，我才知道尼龍襪子怕高溫，不能用太熱的水洗。在他的帶動下，下鄉工作隊的幾位同志都和社員們打成一片，既做了工作又鍛煉了自己，后來都成長為領導干部。在縣領導們的帶動下，全縣干部下鄉工作扎實有效，推動了農村工作深入開展，工作思路也不斷創新完善，縣委提出的“神池要想富，多種胡麻多栽樹”口號，得到全縣上下熱烈響應，在全地區也產生了很大影響。

1978年岳父調任中共岢嵐縣委副書記、縣革委主任，也是1980年縣革委改稱縣人民政府后的首任縣長。在岢嵐工作期間，他全力配合縣委靳致中書記工作，堅持原則，把握全局，心系百姓，團結同志，求真務實，努力工作，成績斐然。經過深入調查研究，他首創性地提出了“以牧為主、林牧并舉、發展油料、糧食自給”的經濟發展方針，有效地調整了岢嵐農業產業結構，為岢嵐畜牧業的大發展、為后來“騎在羊背上的岢嵐”奠定了基礎。他十分關注岢嵐人民的生存、生活、生產環境，為解決偏遠村莊的人畜吃水、為基本農田建設、為修路、架橋、通電、建學校等基礎建設和民生事業，嘔心瀝血，日夜操勞，做了大量卓有成效的工作。特別是他熟悉經濟，善于理財，任職期間岢嵐縣的財政收入年年增長，收支總有結余。在財力十分有限的情況下，精打細算，積少成多，在忻州地區西八縣率先修建了辦公大樓，結束了解放以后縣委縣政府機關一直居所零散、分散辦公的歷史，至今傳為佳話，辦公樓也沿用至今。

1983年服從機構改革和干部隊伍年輕化的需要，岳父由于年齡原因調任忻州地區人民醫院黨委書記。在陌生的新崗位上，他積極適應新工作學習新知識，探索把握黨委領導下的院長負責制如何落實，一方面加強思想政治領導，加強班子建設和隊伍建設，加強醫德醫風建設，保證黨的路線方針政策和地委行署的工作部署在醫院有效貫徹落實;一方面支持院長大膽工作，尊重知識分子，團結醫護人員，深入細致地做思想工作，營造出了團結和諧敬業上進的嶄新局面。他和院長趙震寰關系融洽傳為佳話，和一批醫術精湛的專家成為朋友，團結帶領大家艱苦奮斗努力工作，為醫院的建設和發展、為當地人民群眾治病療傷身體健康做出了很大貢獻。

1985年岳父調任忻州地區物價局黨組書記、局長，直至1994年離休。期間正值我國經濟體制改革探索和起步階段，物價管理和監督檢查面臨許多新情況新問題，任務繁重，責任重大。岳父秉持對黨對人民對事業負責的原則和立場，憑借豐富的領導工作經驗和求真務實的本色，帶領物價局的同志們邊學習邊工作，深入調查研究，大膽改革創新，嚴格掌握政策，調整價格依據充分，監督檢查嚴肅有力，既維護了宏觀經濟秩序，又支持了地方經濟特別是煤炭經濟的發展。他高度重視隊伍建設，堅持不懈地狠抓物價系統的思想政治教育和業務知識學習，培養出一支政治堅定、業務精通、作風過硬、能征善戰的物價隊伍，在忻州地區物價戰線上貢獻卓著。

四

岳父為人正派，待人寬厚，與人為善，助人為樂，尊重領導，團結同志，熱愛集體，關心下屬，渾身散發著極大的親和力和凝聚力。無論走到哪里，無論在什么崗位工作，都能和干部群眾打成一片，水乳交融，其樂融融。凡和他一起工作過的人，凡認識他的人，都說他是一個好領導、好同志、好人。能和他說上話的人，有事都愿意找他。在神池工作的時候，幾乎每天晚上他家里都聚著三五個人，有的等他說事，有的找他聊天，他不厭其煩，樂在其中。那時沒有電視，文化活動很少，干部們跑到他家里聊天成為了一種精神享受。有一次縣領導們巡回到各公社檢查工作，有個公社的黨委書記正好生病發燒，沒有到工地上參加勞動，聽說縣領導們來了，匆忙拄著一根木棍趕來迎接。一位剛調到神池工作不久的領導同志不了解情況，劈頭蓋臉地訓斥了這個公社書記，批評他不到工地參加勞動，拄根棍子裝模作樣！岳父當場岔開話題，詢問公社書記病了怎么不去醫院？事后又對這個書記進行安慰，說新來的領導同志不了解情況，不要往心里去。在地區醫院工作期間，化驗室有個年輕大夫工作中出了事故，造成較大負面影響。岳父詳細了解了情況，既支持院長依規依紀嚴肅處理，又在院內院外做了大量協調工作，堅持規章無情操作有情，重在吸取教訓完善管理，要給年輕人一個改正錯誤的機會。在他的努力下，這起事故得到了平穩妥善的處理，涉事大夫受到嚴肅處理但保住了工作，這個大夫后來成為醫院的中層干部和業務骨干，每每說起都十分感念。

1990年代前期我到五寨縣擔任了縣委書記，岳父唯一和我說過的事情，是30多年前他在五寨擔任人委辦公室主任時的一個同事，在后來的政治運動中受到沖擊，生病去世，在落實政策方面還有些遺留問題需要解決，這位同事的老伴很不甘心，也有實際困難，一直在為丈夫的事情奔波著。岳父希望我接談一下，在不違反政策的前提下給點幫助。他發自心底的善良和換位思考的同情心，一路打動著和他共過事的人，也深深地影響了我。有緣于此，他離開神池幾十年間，神池的熟人們一直親切地稱他胡書記，出差辦事、逢年過節，都要到家看看他。岢嵐縣、市醫院、市物價局的人們一說起他來，都是親切地稱為“我們的老縣長”“老書記”“老局長”。在生病的前幾天，他還找出一瓶茅臺酒，和岳母說想請老領導郭綸書記吃頓飯。在生病的前一天，也就是他逝世前的第13天，他還到物價局機關和老部下們談天說地，噓寒問暖，笑聲朗朗，其樂融融。人們怎么也沒想到，他突然就永遠地走了，有好多未盡的事情還沒有做，想說的話兒還沒有說，就走了！給大家留下無盡的思念！

五

岳父勤奮好學，才思敏捷，精明干練，記憶過人。他雖然只讀過兩年私塾和上過冬學，但憑著天資和勤奮，在工作中練就了過目不忘的功夫，對黨和國家的理論政策，對各個地方的社情民意，特別是對一些地名、人名、數字都能熟記于心，脫口而出。他當人委辦公室主任時被譽為“當著政府半個家”，與這有很大關系。他在神池、五寨、岢嵐有許多農民朋友，都是因為下鄉時見過面或吃過飯，就記住了對方的名字，以后再見到時隨口就能叫出，增加了親近感，建立了友情。在生病住院期間，一些醫護人員去看他，他脫口就能親切地叫出每個人的名字，大家十分感動。下級給他匯報工作，他常常能當場指出一些前后數字上的差錯，或者這次匯報和上次匯報的矛盾之處，使干部們既敬佩又十分小心，養成了嚴肅認真的作風。

六

岳父出身貧寒，自幼艱苦，勤勞節儉，保持終生。職務變了，地位變了，條件好了，他的勞動人民本色不變，艱苦奮斗精神不丟，只講工作奉獻，不講生活待遇。在神池縣當領導時，下鄉常常坐公共汽車，吃飯從來都是在農民家里吃派飯。許多干部說，跟著胡書記工作是“營生緊躁，茶飯粗糙”。在岢嵐工作時幾個星期回一次神池家中，多數是坐火車，不用小汽車接送。有年過中秋節，我去家里看望，正碰上他剛下火車回來，從一個褪了色的軍用挎包里掏出用麻紙包著的兩小包月餅，看上去有10多個，說是縣委機關食堂給干部們做的，讓我走時拿幾個嘗嘗。這樣的場景現在說起來也可能有人不相信，一個縣長過中秋節回家，怎么會只帶回幾個用麻紙包著的月餅？但當時真真實實就是這樣，也許有不一樣的，但他就是這樣。后來在地區物價局工作期間，各方面的接待條件已經大大改善，他堅持出差住最普通的旅館，下鄉吃最普通的飯菜，同志們都說胡局長不講究，好接待。同事和親友有了困難，他滿腔熱忱，慷慨相助;自己則省吃儉用，衣服舊了破了舍不得買件新的，每日三餐在家，舍不得下一次飯店，吃一頓好的，就連牙刷用得毛炸開了也舍不得換個新的。他用自己的一生，實踐著共產黨人艱苦奮斗的政治本色。

七

岳父很重親情，在家庭中始終保持著一個慈父的形象，給了家人無盡的愛。在神池工作的幾十年間，他在單位是個好干部好領導，在家里是個好丈夫好父親，和岳母互愛互敬又互幫互學，對子女傾情相愛又嚴格要求，一家子是引人羨慕的模范家庭。到岢嵐工作后離家遠了不方便了，每隔半月二十天，他總要回家看看。調到地區工作以后，岳父的家也從神池搬到了忻州，他工作之余的很多時間都用在了孫輩身上。當時我兒子和二舅哥的兒子同時上幼兒園，他只要有空，就騎著自行車接送，經常留住小外孫和他住。周末我和愛人想讓兒子回去住，兒子拉住岳父家門口的鐵護欄，大聲哭喊著不松手，要在姥爺家住。每逢這時岳父總是躲在家里不出來，岳母就跑出來說：“娃兒不想回今天住下吧，明天再接回去住。”有時我倆就妥協了，有時我愛人堅持要兒子回去，母女倆還弄得不愉快。岳父離休后，正好兩個孫子上幼兒園，我的女兒也上幼兒園，經常在他家里吃中午飯，有時住在他家里，他又承擔了很多接送任務。特別是我女兒上小學的5年里，基本上都是他負責接送。我女兒學習比較好，開家長會時經常受到老師表揚，岳父也經常作為家長代表講幾句話，他感到很自豪，也很樂意參加學校的家長會，5年間只有一次缺席，是由我愛人參加的。有次吃飯時我女兒說到開家長會的情況：“姥爺每次講話就會說個再接再厲”，逗得大家都笑了。記得女兒上小學三年級時寫過一篇日記《姥爺的背影》，描述她幼小心靈里對姥爺的感念之情，岳父高興地找給我看，我看了后也很受感動。2002年我女兒到太原上初中，岳父和我愛人輪著到太原陪她，岳母住到我在忻州的家里幫我們看門。

2004年12月18日，大雪紛飛，天寒地凍，岳父在忻州家里泡熱水澡時突然感到有點頭暈，還想嘔吐，草草收拾后上床休息。第二天早上感到一側身子有點麻木，不太聽使喚，就喊來兩個兒子到了市醫院。經醫院檢查，診斷為輕微腦栓塞，安排到干部病房輸液治療。傍晚時分，二舅哥給我打電話，說岳父病重。當時我正在參加中共朔州市委三屆十次全體會議，第二天要代表市委常委會就貫徹落實黨的十六屆四中全會精神的實施意見向大會作說明。20號上午我參加完會議，就向市委書記請了假，冒著大雪往忻州趕。當我趕到時，岳父已經住進重癥監護室，用上呼吸機，沒有意識了。我很難接受這個現實，一邊了解情況，一邊打電話動用各種關系請太原和北京的專家。先后請了六次專家，最權威的是北京協和醫院重癥監護室主任和神經外科主任，他們在北京出了手術室就奔機場，從太原換乘汽車匆匆趕來，顧不上喝口水就進病房察看病情，進行會診。那天醫辦室里擠滿了參與救治的和渴望聆聽北京專家高見的醫護人員，專家低聲地談著自己對患者病情的看法和建議，醫護人員滿臉虔誠專心傾聽，現場安靜得掉下一根針都能聽見。專家最后說，病人由輕微腦栓塞變為彌漫性出血，可能是腦血管上有個瘤子突然破裂了，也可能是別的原因，現在CT也做不出來，已經沒辦法說清楚了……我聽懂了專家的意思，相信醫生們也聽懂了。醫術有限，無力回天，岳父在無意識狀態下緊急搶救了數天，最終心臟停止了跳動，離開我們，離開他熱愛的組織、同志、親戚、朋友，走了！我很內疚，很遺憾，總覺得岳父不該這樣走了，總在設想如果最初住院時不要住進干部病房而是住到更專業的神經外科，如果我能早點回去、早點請專家，說不定會出現別的情況。無奈世上的事情只有結果沒有如果，只能總結經驗做好以后的事情了。安葬了岳父后我請參加搶救治療的醫護人員吃了次飯，一是向大家表示感謝，二是希望通過這個病例獲得一些經驗，以后遇到類似情況能夠處理得更好些。后來我的岳母患了心梗下了病危通知書，我及時聯系從市醫院轉到山西醫科大學第一醫院住院治療，轉危為安，又好好活了十多年。

2005年1月5日是向岳父遺體告別的日子。那天寒風凜冽，陽光乏力，系舟山垂淚，滹沱河嗚咽。忻州殯儀館從里到外擺滿了花圈，掛滿了挽聯。早早地，一撥撥三五相隨的人們趕來了，家人親戚提早來了，市物價局、市人民醫院的人們來了，神池縣、五寨縣、岢嵐縣的人們來了，許多和他一起工作過的或者是認識他熟悉他的領導、同事、朋友，冒著嚴寒，從四面八方趕來了。前來送別他的人們擠滿了殯儀館的里里外外，大家互相低聲地打個招呼，嘆息著痛惜著，許多人眼含熱淚，有的邊說邊擦眼淚，悲痛的心情伴著凄涼的冷風，低回的哀樂輪番響著，現場莊嚴肅穆又沉悶壓抑。市物價局局長王明生介紹了岳父的生平，人們分批上前向岳父的遺體三鞠躬，繞著圈看他最后一眼。岳父安祥地躺在鮮花翠柏中，接受著領導同事親戚朋友最后的告別。政聲人去后，民意閑談時。岳父生前走一處留一處的口碑，走時眾人深情送別的場景，就是對他一生最好的評價，是為他樹起的無形的紀念碑。

岳父是個好人，方方面面都好，生前令人尊敬，走后讓人想念。我時常想起他，清明之際，雜亂地寫出上面一段文字，作為對他的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