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深處的木薯

每次回家鄉，不一定吃得到沙田柚，但必吃一頓木薯，尋找童年的回憶。

我老家在廣西壯族自治區容縣，是沙田柚的原產地。我從大學畢業后分配到四川省江油市工作至今，每次回家鄉，不一定吃得到沙田柚，但必吃一頓木薯，尋找童年的回憶。

我在容縣生活了18年，至少有12年天天吃木薯粥。故鄉地貌屬兩廣丘陵，在北回歸線以南、云開大山腳下、西江支流北流河邊，亞熱帶氣候，一年種兩造（稻子等作物從播種到收割一次叫一造）水稻，按理說不會缺大米，但在我孩提時，家里的米就少得可憐。那時我們家八口人，父母和他們的五個孩子，外加老祖母。勞動力只有父母兩個，所以每年分到的稻谷都不多。幸虧那時生產隊開墾有一大片山坡，因是旱地無法種水稻，就分給各戶栽木薯，以解決口糧不足的問題。

木薯是一種很濫賤的作物，耐旱、耐瘠、易生長，在華南的坡地上，大多有它們亭亭玉立的影子。初春，一把野火將坡上的衰草燒了，翻耕一遍，之后把截成兩三寸長的木薯莖橫插到土里。不久，嫩嫩的芽兒就會從木薯莖的節疤處冒出來。幾場春雨一澆，那青苗就攢足勁頭往上躥。到了夏天，那莖干就躥得有一人多高了。在金砂一般燦爛的陽光下，茂密墨綠的木薯林就成了故鄉的“青紗帳”。農人們勞作累了，喜歡坐到木薯地邊歇息乘涼，講古論今……

木薯的葉子青黛色，呈披散的掌狀，葉柄很長，紅色，可以用來編織各種有趣的玩具，也可剁碎作豬食。木薯的適應性很強，種下后，不用怎么護理，它也會長得很好;如果你覺得過意不去，仲夏時節給它施些農家肥，它就會以更加碩大的薯塊來回報你。

薯塊呈長條狀，似藕而無節，一棵木薯長六七根薯塊不等。秋天，綿綿細雨把坡地淋松了，握住木薯莖干的根部，用力一拔，所有的薯塊就會破土而出。薯塊上覆有粗糙的表皮，須用篾片把它刮去;懶得刮的，就把木薯倒到淺淺的溪里，用竹耙來回地耙，一會兒，木薯就光潔得一絲不掛了。小時候很怕收木薯，一收木薯，刮皮的任務就落到了我們小孩的身上。看到院子里堆積如山的木薯，我們感到的不是豐收的喜悅，而是刮皮任務的艱巨，所以當地有句慣用語“厭過刮木薯”（粵方言：比刮木薯還厭煩）。

生木薯有毒，吃不得，需煮熟漂洗或曬干才能將毒素除去。木薯刮了皮后，大人們就搭個梯子，把木薯密密地橫著排到青瓦房頂上曬。那層層疊疊的樣子，仿佛是鋪了第二層瓦。

木薯曬干后，呈金黃色，一拗斷，里面全是純白的淀粉。用粉碎機粉碎了，木薯就進入了日常生活。

母親每天清晨用家中最大的“卅六公分煲”（即直徑36厘米的大鋁鍋）熬一鍋很稀的粥，放的大米粒粒可數。水開后，就舀幾大碗木薯粉倒進去，攪勻，不一會兒，木薯粥就熬好了，全家八口人一日三餐就靠它充饑。木薯粥趁熱喝，還將就，一冷下來，就成了糨糊，很難下咽。我們小孩厭惡地把它叫作“鼻涕粥”，還真形象。如在熱天，放到下午，木薯粥就變餿了，滲出一股水來，只好喂豬……

1979年秋，我上了初中后，吃住在學校，就很少吃木薯粥了。不久實行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農民成了土地的主人，種糧積極性空前高漲，每年稻谷都增產，熬粥時不再放木薯粉，成了“凈粥”，種的木薯都用來喂豬。

去年秋日還鄉，甭說木薯，就是水稻也很少有人種了。昔日遍野稻海的景象看不到了，只有零星幾塊成熟的稻田，金磚一般。大哥說：栽的水稻夠自己吃即可，要賺錢還是要種沙田柚、六降苦瓜、紅石懷山（當地一種山藥）等經濟作物。

木薯因賣不起價，種的人更少;即使種，也是種新品種面包木薯，而不是以前那種只圖高產的有毒木薯。面包木薯沒毒，很面，吃起來跟面包似的，故名。大哥也種了一些，有時懶得收，它就一年接一年地長，冬天也不枯，薯塊越長越大，所以我任何時候回老家，只要想吃木薯，他就到園子里去挖。

木薯淡出老家主食久矣！這一過程，其實就是鄉親們漸漸突破溫飽的過程。不過偶爾吃一頓木薯，憶苦思甜，不忘初心，還是很不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