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理工大學知識產權學院 黃純
數字音樂是指使用非實體化的數字格式進行儲存并通過互聯網實現傳輸的音樂。我國數字音樂的市場規模大幅超越實體唱片市場,占比高達96%。根據報告顯示,2020年中國數字音樂產業規模達到664億元,用戶規模超過6.07億人,數字音樂產業規模在中國音樂產業核心層占比高達75%,遠遠高于核心層中其他產業的占比[1]。網絡環境中的數字音樂,最顯著的特征就是易于復制和傳播,突破了磁帶、唱片時代時間和空間對于傳播的限制,用戶在短時間內就能實現大規模、大范圍的傳播,由此導致盜版層出不窮,嚴重損害了創作者的利益。因此,數字音樂對中國音樂產業的蓬勃發展至關重要,同時,為了保障數字音樂市場的持續健康發展,版權保護至關重要。
在2010年之前,我國數字音樂市場一直處于全面免費和盜版泛濫的無序狀態。為了整頓市場亂象,打擊網絡盜版,保護知識產權,我國自2010年起開展“劍網行動”。2015年,政府接連出臺多項政策,針對盜版和侵權現象展開了最為嚴厲的打擊。在此背景下,獨家版權模式應運而生,逐步發展為音樂作品權利人與網絡音樂服務商之間的主流合作模式。獨家版權模式的優勢體現在,當他人的盜版和侵權直接侵犯了在線音樂服務提供商的利益,以利潤為導向的倒逼機制可以促使網絡音樂服務提供商積極打擊市場上的侵權行為。自獨家版權模式出現以來,在線音樂服務提供商的主動維權活動數量有所增加,有效遏制了國內音樂市場的盜版和侵權行為[2]。
版權立法的根本目的在于使公眾和作者的權利相互平衡,具體而言,公眾有享受和使用版權作品的權利,同時作者通過公眾欣賞這些作品享有獲得公平報酬的權利,以此來鼓勵更多的創作。在數字音樂產業鏈中,著作權人處于開端位置,是整條產業鏈價值的創造者,追求收益的最大化。消費者處于終端,扮演著價值變現者的角色,消費者往往希望付出更少的費用能夠聽更多的歌。著作權人與消費者的利益訴求存在天然的矛盾,獨家版權制度的出現對雙方產生的影響值得進一步探討。
作品的創作極少以作者孤芳自賞為目的,主要還是為了能夠得到他人的“使用”,作者從這些使用行為中獲取收入,音樂著作權從某種意義上而言是一種他用權[3]。《中國音樂人報告2020》顯示,現階段我國音樂人的版權收入整體偏低,超過一半的音樂人月收入在5000元以下,并且22%的音樂人月收入不到2000元。即使在數字音樂發展相對成熟的歐美市場,創作者的收入依然不容樂觀。根據安永與法國唱片公司貿易集團SNEP的一份詳細報告,數字音樂平臺Spotify會員支付的9.99美元會員費中,只有8%歸創作者所有,唱片公司獲得46.6%的收入,Spotify獲得了20.8%的利潤[4]。
音樂創作者收入低,是因為大部分利潤都被音樂公司和流媒體服務商等中間商分享,包括唱片公司、流媒體公司及廣播公司等。早在數字音樂平臺出現之前,唱片公司與音樂創造者利益分配失衡的狀態就已存在。傳統唱片時代,唱片公司通過與詞曲作者簽訂“一次性版權買斷”協議,將版權的所有權和控制權由創造者轉移到唱片公司,從而實現對作品收益的控制,因此唱片公司相比于創造者在利益分配方面更加具有話語權。數字音樂平臺的興起,利益的分配由兩方主體轉變為三方主體。數字音樂平臺獲得唱片公司的獨家版權一般采取整體授權的模式,意味著該數字音樂平臺通過一次獨家授權,可以獲得該唱片公司旗下所有歌手的版權。同一唱片公司簽約歌手的知名度存在差別,獨家版權會導致知名度小的歌手推廣作品時受到限制,知名度低的歌手尚未形成黏度高的聽眾群體,難以影響聽眾下載甚至付費使用擁有自己版權的數字音樂平臺,因而會流失一部分聽眾。
消費者在選擇數字音樂服務平臺時,首要的考慮因素是平臺的歌曲收錄數,此外還會綜合考慮用戶體驗、功能、價格等多重因素。由于獨家版權的存在,消費者的選擇可能受到限制,由于獨家版權下數字音樂作品的消費來源單一,消費者只能被動地接受平臺的價格。若一個平臺通過獨家許可壟斷了許多音樂庫的版權,則可能會限制特定音樂作品的傳輸效率,無法滿足大眾消費的需求。如果消費者希望聽到的歌曲恰好被兩個音樂平臺買走獨家版權,消費者就需要安裝兩個音樂軟件,并支付兩分會員費,奔波于兩個平臺之間來回切歌,聽歌體驗感下降的同時也增加了消費者收聽音樂的成本。此外,在獨家版權的運營模式下,網絡音樂服務提供商可能會為了獲取獨家版權而抬高作品的許可價格,從而引發市場混亂,惡性競爭帶來版權溢價,最終這部分溢價也將轉移給消費者,進一步提高了消費者收聽音樂的成本[5]。
2018年頒布的《音樂現代化法案》,通過立法建立了“機械許可集體”(MLC)來管理一攬子許可證,并由“數字許可證持有人協調員”(DLC)來協調許可證持有人的活動,指定一名代表擔任MLC董事會的無表決權成員。數字音樂服務商可以通過MLC的一攬子法定許可獲得詞曲作品的機械復制和發行許可證。同時,《音樂現代化法案》仍然保留版權所有人的自愿許可制度,并且當自愿許可與一攬子法定許可制度發生沖突時,優先適用自愿許可,這樣的立法設計有利于保障音樂作品著作權人的利益優先。
MLC提供及管理一攬子許可證,把追蹤音樂播放和版稅支付的流程集中化,取代了此前需要各方反復協商的大量協議,大幅降低數字服務和音樂出版商的協商成本。同時,正因為MLC簡化了版稅支付流程,將有助于提高詞曲作者和音樂人的收入。現在,法案簡化了流媒體播放歌曲的授權許可過程,從而降低中間成本,把更高比例的收入轉移到了音樂創作者手中,因此,他們可以獲得更多收入。
相比美國的數字化音樂版權市場,我國數字音樂產業的發展程度與西方發達國家之間沒有明顯的差距,著作權的許可和管理制度層面的發展和完善程度稍差,由此導致現行法律嚴重滯后于我國音樂產業的發展[6]。
音樂版權的許可制度除了現行的獨家版權之外,還存在著法定許可以及集中許可的模式。法定許可是指使用人符合法律規定的條件,無需征得版權所有者許可,向權利人支付一定對價,即有權使用音樂作品。法定許可的價值在于有益于實現著作權人和社會公眾的利益平衡,具體而言,將應由音樂作品著作權人獨享的一部分壟斷、排他性收益讓渡給社會公眾,法律允許用戶在合法情況下為使用其受版權保護的作品支付一定的報酬,版權所有者讓渡出作品的許可權,以此實現許可壁壘的降低,對于推動作品的傳播、增進社會的整體福祉產生積極影響。但在這種模式下,著作權人缺乏意思自治的空間,與市場價格信號相比,法定許可由于定價法定化缺乏起碼的彈性,在很大程度上限制了有效的市場競爭。
集中許可又稱為概括許可或者一攬子許可,版權集體管理組織作為許可主體,管理著作品的表演權許可,用戶通過支付許可費獲得作品的使用權。我國現有兩大著作權集體管理組織,分別是管理作詞、作曲等著作權人事務的音著協,以及管理錄音制作者事務的音集協。兩大組織成立的目的是為了提高版權及其他相關權利的許可效率,維護版權人權益。但我國的版權集體管理組織其弊端也不可忽視,最明顯的就是組織的運作效率低下,無法切實有效地保護權利人的權益。
集中許可與法定許可相比擁有更加靈活的定價機制,集中許可的主體包括著作權人和由著作權人自發形成的集體管理組織,集體管理組織的組織構成的專業性以及定價機制協商與調整的靈活性,有利于保證最終的定價能夠最大限度地反映市場價格,價格變動既不會因立法程序而無法得到調整,也不會形成強制性的“上限”,從而實現著作權人權益的最大化[7]。集中許可由于獨立第三方集體管理組織的存在,集體管理組織與被授權的各方不存在利益沖突,因此不會出現獨家版權下可能產生的壟斷風險。
然而,我國數字音樂市場完全采取集中授權的許可模式時機還不成熟,一方面是因為我國音樂市場長期不規范,另一方面是由于現階段集體管理組織運轉效率仍然較為低下、職能缺位。集中許可與獨家版權并非對立排斥的關系,而是可以互補共生的關系,集中許可與獨家版權相結合不失為完善音樂版權許可制度的一個選擇。
針對哪些音樂設置獨家版權,哪些音樂設置集中許可的問題,實踐中可以選擇獨家授權出現的時間作為分界點,獨家授權出現以前創作的音樂作品設置集中許可更加合適,因為這些音樂已經形成一定的市場影響力,如周杰倫的歌曲在獨家版權出現之前就已經擁有了相當大的市場影響力,因此音樂平臺對于這些音樂花費的推廣成本有限而受益卻巨大。此外,消費者也都習慣在各大數字音樂平臺收聽到這些歌曲,這些音樂采用獨家版權的許可模式不利于各大音樂平臺的良性競爭,同時消費者的權益也減損。
獨家版權出現以后創作的音樂作品更加適宜采用獨家版權,尤其是適宜對各大音樂平臺獨立音樂人群體采用獨家版權。一方面,對于獨立音樂而言,獨家版權是實現收益與傳播最為有效的經濟方式,另一方面,對于音樂平臺而言,培養獨立音樂人也有利于形成競爭優勢,實現音樂市場的繁榮。
音樂著作權人作為價值的創造者,消費者作為價值的變現者,是數字音樂產業鏈中極為重要的組成部分,集中許可與現有獨家版權制度的結合有利于促進著作權人與消費者利益的最大化,推動音樂產業煥發新的生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