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漸濃,夜是四面的深。晚風潮濕的質感,每每使我想起那老河。于是提一盞燈,任略顯踉蹌的腳步在夜幕中蔓延開來。
月色正明,而油燈昏黃的燈火又隱隱為其添一分暖意。走得幾步就望見那河,正有落葉飄綴,層層漣漪,不見河流。
它確實是老了,曾美不勝收的春景,只余下消殘的頹斑,便呆然停了流動,任時間走到身前。我想它也會嘆息,它嘆息而無人知曉,只與落葉說道。
村邊的土壤,未曾有一處不受它的滋養;婦女淘洗,孩童游戲,也未嘗缺過它的呵護。然而孩童跌滾,水中翻騰幾趟就成了大人;少小離家,又為它落了清閑。我只聽它喟然,潺潺流水多情,滋潤了岸邊的野花。而此前這里是多生芳草的,幾間平房茅屋散落其間。也曾有女子采擷幾株成束,想順著流水送與遠方的心上人。那份情思最終寄托到了嗎?月光如綢,將溢未溢,隱約是代河飄然流去了。手里的燈火不知何時滅了,想來是叫月光攜去的。而花是叫河攜去的,那些個平房茅舍,如今只余下殘垣敗瓦——這是叫時間攜去的。
“那河,比我爺爺的胡子還長哩!”這話是從祖母那里聽來的,而祖母是從她的祖父那里聽來的。這時我的胡子也與那河有幾分相似了——我走近了,無波的水面映出明月與我斑白的兩鬢。多少個春秋冬夏只讓風霜染上我的鬢角?又是在多少個如是的輪回之中,你顯盡了你的老態?“啪”的一聲,幾圈波紋擾亂我映在水中的形貌。留下一點夢思,悄然在波紋蕩開處升起。
天泛起白了,水樣的月色漸淺了、褪了,而河面又漾起一層華澤。那華澤似在訴說著它的囈語,卻如我被曉風拂去的夢思,終難托起完整而沉重的靈魂。我又意識到它真是老了。沿著天光照明的原路返回,不覺已淚流滿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