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已至,他眺望著一個隱匿在塵世中的小村落,說是村落,其實也就是幾間稀疏錯落的茅屋。絲絲縷縷的淡淡青煙,裹挾著幾聲婦人的吆喝聲,才給這地方帶來一絲人氣。他坐在一匹瘦骨嶙峋的老馬上,馬喘著粗氣,艱難緩慢地移著步子,走上了一座年久失修的小石橋。橋下汩汩水聲,似乎將他的思緒無限拉長,回到了幾年前——
一個少年,意氣風發地騎著高頭大馬,身上的衣衫與風一起飄揚著。他下馬扶起痛哭的婦女,言語中是掩不住的期待與激動:“娘,不要哭了,我一定考個狀元回來,光宗耀祖!”婦女含淚哽咽道:“娘不是不信你,只是這路途長遠的,萬一出了……”她掩面抽泣。少年見此,將婦女扶起,仰頭望天,朗聲道:“娘,我不會讓你失望的!”
一陣西風在他臉上扯出一抹苦澀的笑容。不會讓娘失望……嗎?當初那個意氣風發、騎著高頭大馬的少年,現如今,也不過是一個落榜的憔悴詩人而已,就連自己的愛馬也變得如此落魄孱弱。“我連累了你啊……”他喃喃道。
幾聲粗嘎刺耳的叫聲,劃破了這一時的寧靜,也拉回了他的思緒。抬頭,看見道路旁一棵很老很老的樹,被一條粗長的枯藤緊緊纏著,互相依靠,互相索取,就這樣茍延殘喘地活著。這棵樹的粗壯枝干間,架著一個大大的老鴉巢,聒燥的叫聲就是枝頭上一只黑烏鴉發出的。他皺眉,跳下馬,牽著馬兒去河邊洗臉。忽然間,天地好像暗了幾分,原先那血紅的殘陽已墜落到地平線之下。他捧著冰涼河水的手頓住了。墜落的太陽,不正像他自己一樣嗎?他終于沒有忍住,用手捂住臉。河水是冰冷的,而指縫中泄出的液體卻是溫熱的。他抬起頭,從背囊中拿出筆,提筆在紙上毫無停頓地寫著:
“枯藤老樹昏鴉,小橋流水人家,古道西風瘦馬。西陽西下,斷腸人在天涯。”
一氣呵成。寫完這幾行字,馬致遠長舒一口氣,收好詩稿,一人一馬在夜幕中,漸行漸遠。可誰又會知道,使他在世界上留下印記的,又豈止這一首小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