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金 山 口述 貴 翔 整理
1937 年,我剛11 歲,正是天真活潑的年齡,但我卻活潑不起來,因為日本軍隊來了。
那時,我家住在北站外種植園大街。7 月中旬以來(也就是盧溝橋事變以后)總能看到全副武裝的日本軍人耀武揚威地在大街上巡邏。他們或騎馬或步行,一個個兇神惡煞一般。孩子們都不敢出門玩耍,一個個原本稚氣的臉上滿是驚恐和憂郁的表情。
就在那年7 月的一天夜里,我忽然聽到了一陣緊似一陣的槍聲。我和母親、妹妹都被嚇得趴在炕上不敢動。更讓我們擔心的是,正在北站附近經營雜貨店的父親竟一夜未歸!我們娘仨數著時緊時稀的槍聲一夜未眠。直到天亮時,槍聲停了。父親頂著一個蒲包回來了,我們才把提到嗓子眼兒的心放下來。父親一臉興奮地說,宋將軍的弟兄真是威風八面,大刀一揮小日本的腦袋就搬了家——宋哲元將軍的大刀隊在當時名噪一時。
可就在那天晚上,火車的汽笛和轟鳴聲整整響了一宿。天剛蒙蒙亮,防空警報的尖叫,飛機的嗡嗡聲和炸彈的爆炸聲不絕于耳。街上的人們亂作一團,聽說日本人從奉天調來了援兵,日軍的炸彈接二連三地在我們家的周圍落下。北寧公園附近的一個消防隊所在地也變成一片廢墟。父親決定帶著我們離開這危機四伏的家。
我們提著大包小包匆匆離開了家,可此時北站一帶已經戒嚴。父親急中生智,帶著我們繞道七經路,然后從中山公園那條路來到河北大經路(今中山路),準備過金鋼橋到城里一個親戚家暫住一時。可我們剛到宇緯路,就聽說黃緯路的國民黨市政府一帶已經戒嚴。此時,又有多架飛機從頭頂盤旋而過,附近的爆炸聲和槍聲令人膽寒。
這時,裹著小腳的母親因連累帶嚇,再也走不動了。一家四口只好在一個已經關門的店鋪門前坐下歇腳。這一歇不要緊,我和妹妹都感覺餓得站不起來了。您想,從早晨出來到現在六七個小時,連跑帶顛的水米沒打牙!這對于一個十來歲的孩子來說是多么艱苦的考驗啊。父親抬頭環顧原本繁華的街道,家家商鋪都關門閉戶,想買吃的根本不可能。
正在我們被饑餓折磨的時候,更可怕的事情發生了——街上不時出現一些手拿日本國旗的中國人帶領著日本兵,他們專門對一些大買賣家進行打、砸、搶,發國難財。我看出父親的焦急,當時街上行人稀少,像我們一家四口,又有婦女,又有小孩,還大包小包的,隨時有遭到搶劫的危險。于是,父親背起包袱,拉起我決定趕緊動身。可母親此時已筋疲力盡,連站都站不起來。父親再次催促母親,聲音一聲高過一聲,兩只眼睛好像在冒火。可我母親還是癱在那兒一動也不能動。
好在吉人自有天相。就在這時,緊挨著我們歇腳那家店鋪的旁邊,有一扇小門開啟了。一位中年婦女從里面探出頭來,她仔細地打量了我們一會兒,就對我父親說:“大哥,我看嫂子是實在走不動了。況且,前面正在戒嚴,你們也過不了金鋼橋。我看你們也是本分人,要不嫌棄,就在我這將就一宿。”我父親當時感激得差點跪下。
一家人提著大包小裹進了院子。這里原來是一座停工的小工廠,我們暫時歇腳的那座大空房子就是一個車間,幾臺小沖床和一臺皮帶輪機床上滿是灰塵。過了一會兒,那位大嬸又給我們端來了一鍋棒子面粥和幾個飯碗,說:“兵荒馬亂的,讓孩子們吃個水飽吧。”那碗粥,讓我終身不忘。
天亮時分,大街上暫時恢復了平靜。我們千恩萬謝地與大嬸告別,并順利地到了城里的親戚家——可等待我們的并不是真正的太平,而是長達八年之久的亡國生涯!這段經歷雖已過去了八十多年,但它給我心靈上帶來的巨大創傷卻是永遠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