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劉繼榮
媽媽是個老花眼,偏喜歡縫縫補補。有一次,她還把我的旗袍開叉給縫上了。我老實不客氣地訓了她一頓,并直問到她臉上:“你那么有本事,怎么不把東非大裂谷縫上呢?”她不識字,但知道不是好話,可聽到“縫”字,立刻自信滿滿:“你倒是拿回來我試試呀!”
婆婆有雙美目。我禁不住感慨:“如果你是我親媽多好,遺傳了這雙眼睛,能電暈所有人類!”婆婆被我夸暈了,把要淘的米麻利地倒進熱油鍋,全家人笑了好多天。
老公說我對親媽刁蠻任性,對婆婆乖巧溫順。我對老公講,母女關系是老式的家紡粗布,大風吹烈日曬都不要緊。可婆媳關系是嬌貴的絲綢,就算陪上無數小心,還免不了起皺縮水抽絲呢。說完,我又戲謔道:“你還不是一樣?在親媽面前像個野人,一見別家長輩就開始扮文明人了!”他笑著咂嘴兒:“還真是這樣,人心皆如此呀!”
那個冬天,婆婆忽然學起了繡花。她眼睛好,心思巧,繡藝突飛猛進。每次我去,她都會打開柜子,向我炫耀各式繡好的鞋墊、拖鞋、枕套。隔兩天,她來不及地給我電話:“我又繡了新樣子,你快來看呀!”

剛與婆婆訂好約會,就接到媽媽的電話。她興沖沖開言:“今年冬天冷,我給你做了條棉褲。”“棉褲!棉褲!”我咆哮起來,“你怎么不給我縫個虎皮裙呢!”她怯怯說:“很薄的,知道你愛美,不難看!”
抽空去了婆婆家,一眾女性親眷早就到了。大家一起參觀婆婆的繡展時,嘖嘖連聲。我卻驚覺那雙昔日的美目,而今紅絲裊裊,眼皮浮腫。所以夸贊了那些絕世佳作之后,我婉轉措辭,要她適當勞作,養護雙眼。
因為工作太忙,好久才去看媽媽。她依然是手里拈著針線,瞇著眼睛縫東縫西。看她雙目紅腫流淚,便要帶她去醫院。母親瘦小,就這樣被我押到眼科,乖乖接受檢查,乖乖服從治療。
這時,婆婆的電話來了,要我替她從網上找些美人圖樣。她雄心勃勃,要替孫媳婦繡一架二十四美女的屏風。我溫言款語,叫了無數聲媽,搭上一千個奉承,才感化得她減去了十二位美女。我像哄孩子似的給她講,不要總宅在家里做繡女,要繼續舞劍,要常去公園看花花草草……手機快要沒電時,婆婆忽然感動:“我以后會聽你話,也只有媳婦對我這樣好,自己的親生兒女,講起話來全像吃了炸藥……”我大喜,心中巨石撲通落地,轉頭找水喝,發現媽媽抱著碗,側著頭,滿臉的羨慕。她輕嘆一聲:“要是你對媽媽講話,也像對婆婆這樣,我都高興死了!”